(2/3)

有些事，一旦注意到了，就無法再繼續視而不見。
這是靈幻新隆近期聽了影山茂夫的「煩惱」之後，所產生的感想。

起初是一些日常瑣事。
像是弟子的訊息。明明和平常沒什麼兩樣的內容，現在總能讓靈幻忍不住多看幾眼，確認真的沒什麼特別之處，才將手機放下。
像是和弟子的通話。怎麼有人在說了那種話以後，還能繼續維持和以前差不多的頻率保持聯絡？沒有特別積極或迴避，就只是和之前一樣。
知道對方期待什麼、想要什麼，才能知道該如何應對，然而即使是影山茂夫的師父靈幻新隆，也看不出他的弟子究竟希望能有什麼發展。

本來以為自己如此在意這件事，是不想改變兩人目前的關係。他心想，只要弟子沒打算正式告白，維持現狀也可以吧，反正路人看起來也沒什麼猛烈追求的意思。
要是深入瞭解更多關於他的事，也只會看到更多缺點和無趣的一面。只要看穿了他的本性，還有那些無聊的伎倆和話術，那麼這段師徒關係，大概也就到此為止了吧。

身旁一無所知的弟子，還在悠閒地享用從園區小吃攤買來的雞腿，注意到靈幻的視線，開口問：「要吃一口嗎？」
靈幻搖頭，他倚靠欄杆，瞧路人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原先略顯消沉的心情也慢慢好轉了起來。
明明今天是來解決路人的煩惱，怎麼現在看來，煩惱的人好像變成了自己。

假日的遊樂園，隨處可見關係親密的人群：家庭，情侶，和三兩成群的朋友；歡笑聲與尖叫聲此起彼落，遠比遊樂設施播放的音樂還要響亮。靈幻漫不經心地想起弟子方才說過的話，他和朋友來過幾次。
和朋友一起來的路人，也像那些人一樣玩得開心嗎？

與周圍熱鬧歡快的樂園氛圍相比，兩人之間的空氣安靜許多，靈幻忽然開口問：「你會覺得無聊嗎？」
問完才發覺，像這樣的問題大概還是第一次出現，畢竟在這之前，師徒兩人的相處有大半時間都算是工作。
面對這個冷不防出現的問題，路人鼓著臉頰看向靈幻，咀嚼幾下將食物吞嚥下去後，才回答：「不會。」
「大學生活呢？」
「還不錯吧。」路人拿紙巾擦擦嘴。「師父呢，你會覺得無聊嗎？」
答案是會，而且經常，尤其是路人離開調味市上大學之後，但靈幻不想這麼說。
「有的時候不會。」
「什麼時候？」
靈幻看了路人一眼，接著別開兩人交匯的視線，將目光隨意落在一個他並不關心的卡通人物身上。
「像是現在吧。」
即使不去看路人的表情，也能聽見他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來。「是嗎，那太好了。」
靈幻新隆閉上嘴巴。一時沒經大腦思考過的問題，讓話題停在一個奇怪的地方。

今天來到遊樂園後，每一個路人拋出的問題，都讓靈幻新隆陷入某種尷尬又動彈不得的境地。儘管只有他自己清楚。

無聊嗎？看著影山茂夫，靈幻剛才不想說出口的回答是：有你在的時候不會。

經過雲霄飛車事件後，兩人決定先暫時體驗其他平易近人的遊樂設施，像是旋轉木馬、摩天輪。
午後摩天輪的排隊人潮並不多，沒多少時間兩人便順利搭上。才剛踏進車廂，影山茂夫便貼近車廂玻璃，隨著緩慢升空的摩天輪，眺望遠方風景。
「師父，調味市在哪個方向？」
聞言靈幻跟著看向自己身邊的透明玻璃，透過太陽的位置確認方位後，隨手指了一個方向。「那邊。」

路人沿著師父說的方向看過去，神情專注地像是打算努力找出自己熟悉的地標。靈幻沒有眺望同一個方向，而是望著面前的弟子。半晌後，他開口：「為什麼你說和上次不一樣？」

聽到這麼沒頭沒尾的問題，路人收回遠眺的視線，看向靈幻。
他想了想，才回答道：「我本來以為，這次回來，師父可能會有其他新弟子。」

「什麼？」靈幻懷疑是自己的問題問得太突然了，所以對方沒聽懂。影山茂夫接著說：「之前事務所需要人手，所以芹澤先生加入了，那麼我離開調味市之後，就算師父收了新徒弟，也是很合理的事吧。」

靈幻從沒想過新徒弟的事。就算是招收新員工，也沒有收徒的必要。前一陣子路人剛離開調味市，諮詢所的常客問起路人的事，也向靈幻提議過，不妨考慮再招收其他弟子，靈幻當時是怎麼說的？他看似謙虛地說自己沒有什麼能教的，常客說影山同學就是靈幻先生帶出來的好弟子不是嗎？靈幻只是笑了下，輕描淡寫說了句：他不一樣。

「芹澤先生加入事務所的時候，我很高興有其他人能幫忙靈能諮詢所的工作，畢竟我只有學校放學後才能來幫忙。」說起自己國中時期的事，路人的表情不知不覺變得柔和。「但我卻發現，現在的心情和那時候不一樣了。」
「和我喜歡小蕾的時候也不一樣。」
談到「喜歡」的話題，靈幻免不了又下意識僵硬了下。他從沒主動問過，弟子口中說的喜歡究竟是哪種喜歡。靈幻還記得自己始終避免將話題引導至真正的告白局面。
「喜歡小蕾的時候，只要遠遠看著她就很開心了。」

影山茂夫直視坐在對面的靈幻，「我說過，離開調味市之後，我發現自己經常會想起師父。」
他們搭上摩天輪的時候已經是傍晚，隨著摩天輪緩慢向上爬升高度，天邊的太陽也逐漸向下西沉，橘紅的落日在海岸線燒出一條火紅的光芒。靈幻看着眼前的弟子、以及弟子身後黯淡下來的天色，以前路人只有放學後才能來幫忙除靈，像這樣的天空，他們曾經一起看過無數次。
靈幻也是直到最近才發現，原來再尋常不過的小事，也都能讓他想起不在身邊的那個人。

「前幾天早上在慢跑的時候，我看到清晨的公園裡，太陽的光線穿過樹木，照在地面，在光線的照射下，好像連空氣中的灰塵都看得一清二楚。」
靈幻知道路人想說什麼：「廷得耳效應。」
路人露出笑容，「對，就是那個。」他接著說：「某些我不知道該如何稱呼的事物，早就出現在我的生活裡，如果不是師父的話，我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些事吧。」

「所以才想要確認，像這樣的心情，應該被稱之為什麼才對。」

靈幻新隆說不上來現在是什麼感受。他想說，他根本沒打算收其他弟子，一開始會收路人為徒，也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潮罷了。但就和前面有過的對話一樣，他能理解影山茂夫所說的話。靈幻也有過類似的心情。
什麼心情？
珍惜他。經常想起他。留意他喜歡的食物。希望他常在身邊。不想和他漸行漸遠。不想從他的人生裡漸漸消失。

那是喜歡嗎？他的腦袋裡擅自跑出影山茂夫的聲音。

從來沒想過的問題。或者該說是刻意不去想。
他不像路人會主動去思考為什麼、自己想要什麼。

對靈幻新隆來說，成年人應該要學會的其中一件事，就是不去問那些無法控制答案會是什麼的問題。

捨棄了刺激的遊樂設施後，剩下的幾乎都是些闔家歡樂的輕鬆項目；本來影山茂夫還打算繼續挑戰師父安排好的行程，眼看就要凹不過對方，靈幻這才不得不坦白，自己以為路人是第一次來這個遊樂園，所以才將行程排得這麼滿。

面前的弟子安靜了一瞬，靈幻刻意不去看他的表情，對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有些困窘。
「其實師父對這種地方不怎麼感興趣吧。」
「但是為了讓我也能樂在其中，所以才特地花時間做了事前調查。」
如果是平常的靈幻，大概會若無其事地將話題匆匆帶過，但現在的他只是將頭轉向另一邊，不想讓弟子看見他的表情。
「師父手上的快速通關券，還剩下哪些？」路人再次拿出園區地圖，攤開來看。「晚上有煙火遊行，我們會待到那時候嗎？」
將幾張手掌大的紙片遞給路人，靈幻回答：「如果你想的話。」原本是有排進計劃裡的。
「我還沒看過。」
「那就去看吧。」靈幻伸了個懶腰，「接下來想去哪？」
「先在園區裡散散步，可以嗎？」
「走吧。」

今天特地跑來遊樂園一趟，是因為路人說有想要確認的事，而到了現在靈幻才發覺，他沒有問過路人，確認完之後呢？
如果到了最後才發現，其實不是喜歡的心情，煩惱相談就可以圓滿落幕了。是嗎？
靈幻總覺得彷彿一腳踩進了陷阱裡，無論最後路人得到的答案是什麼，好像都還是會有新的煩惱隨之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