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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快要結束了呢。」
兩人從摩天輪下來後,在園區裡四處走動;他們在一群家庭和情侶的包圍下,玩了旋轉木馬,也品嚐了園區裡其他特色小吃。
「接下來是什麼?」
「八點半有煙火表演,時間差不多了。」
「那就走吧。」
相較白天的園區,步入夜晚的遊樂園明顯空曠了不少,遊樂設施的排隊人數也減少大半。
到了這時間,人潮聚集之處,便是煙火表演的活動地點。眼看前方不遠處已經擠滿一大片黑壓壓的人群,師徒兩人漫不經心地靠近後方較為零散的人潮,此時群眾響起的激昂歡呼聲,正從五十九、五十八、五十七開始,為晚間八點三十分的煙火表演,進行倒數計時。
看完煙火表演,今天的遊樂園之旅大概也就到此結束了。心裡還惦記著弟子想來這裡確認的事,趁煙火表演還沒開始,靈幻抓緊時間發問:「你想確認的事情,確認好了嗎?」
身邊的陌生人都在興奮地呼喊,路人只能湊到靈幻身邊說話,才能確保對方聽得清楚。
「要是可以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我也這麼希望啊。靈幻表面上悶不吭聲,心裡卻在想,那就繼續在一起啊,不必是交往的那種,甚至就算不是喜歡也可以吧。
他聽見影山茂夫的聲音仍在提問:「這種感情,是喜歡嗎?」
「不是的話,就什麼都不算了嗎?」
比想像中還要尖銳的問題,稍不注意便脫口而出。
路人沒有接話,突如其來的沉默讓靈幻新隆悄悄握緊拳頭。停頓片刻,最後還是決定把話說完:「如果最後你發現,其實不是喜歡,只不過是熟悉感、敬愛、依賴、安心感等等的感情混雜在一起,讓你誤以為是戀愛的話,那又該怎麼辦?」靈幻一邊心想,是不是喜歡有這麼重要嗎?一邊說出了自己始終不願去細想的主要原因。
要是最後發現是自己搞錯了──
「那也不能算是搞錯吧?」路人這麼說。
接著想了一下,「雖然敬愛……?」
靈幻拿手肘撞他,路人無動於衷,繼續說:「在是不是戀愛心情之前,我本來就喜歡師父這個人了。」
「怎麼會搞錯呢,那些一開始就已經擁有的心情。」
靈幻不發一語。
那些感情他也有。還有其他一些難以言喻、也難以下定義的情感。長年相互陪伴的記憶、習慣,還有與其他人培養不來的默契,不願意承認的依賴。有的時候,靈幻不禁會這麼想:這樣太過特殊的感情,不知道該如何稱呼,或許已經到了無法向任何人解釋的地步。
儘管他從來不需要向誰解釋任何事,唯獨路人不一樣。在靈幻新隆的世界裡,只有影山茂夫是所有原則之中的例外。
隨著時間接近,身邊人潮愈來愈躁動擁擠,連師徒二人都免不了踉蹌幾步,最後肩膀和手臂都只能緊靠著彼此。
周圍群眾為晚間八點半的煙火表演倒數的聲音,越來越整齊劃一,極具節奏感的齊聲歡呼,幾乎徹底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影山茂夫在這時卻忽然笑了一下,靈幻不明所以地望著他。
師徒倆為了說這幾句話,湊得很近,近到靈幻足以清晰看見那個笑容在眼前綻開的瞬間。
那個笑容和摩天輪上的笑容很類似,看起來就像是豁然開朗了一樣。
「我知道了,就和倒數一樣吧。」聽到路人這麼說,靈幻才分神聽了一下周遭歡騰踴躍的倒數聲,距離煙火表演,只剩下不到五秒時間──「只不過我的心情不是從零到一。」
震耳欲聾的倒數聲,讓靈幻新隆幾乎只能從唇語來辨別路人說的話:「──而是九十九到一百。」
頃刻間,所有人期盼已久的煙火表演,倏地在空中盛大綻放,華麗繽紛的煙火清晰地點亮夜空;煙火被點燃的聲響,在靈幻新隆耳中聽起來,就像是槍擊聲一樣,然而在場沒有任何人被擊中,只有他,因為某個人的一句話而動彈不得。
路人說完那句話便跟著抬起頭,欣賞空中燦爛的煙火;忽明忽滅的光影映在對方側臉的輪廓上,靈幻愣愣望著,好一段時間無法移開目光。
身邊圍繞的歡笑和氣氛都如此熱烈奔放,那些從來只會令他感到格格不入的笑聲,和眼前面帶微笑的那個人,一起刻在他的腦海中,留下印象。靈幻一時之間什麼都思考不了,只能徒然地沿著路人的視線,一起仰頭去看無邊無際的天空裡,那些比遙遠的星光還要絢爛、也比遙遠的星光還要短暫的美麗火光。
不曉得經過多長時間,當夜空恢復寂靜,回到一開始的冷清,遠方的天邊只剩下白色月光和零星幾點星光,嘉年華遊行的隊伍才又重新開始移動,原先停滯不前的人潮也逐漸鬆動。後續節目只剩下遊行隊伍的收尾表演,師徒兩人決定先朝出口的方向前進。
距離遊樂園的園區出口,還有一大段足以稱得上漫長的距離;煙火下的話題,就這麼和煙火一起悄然結束了,靈幻卻感覺還沒回過神來。
「今天來到遊樂園之後,師父變得好安靜。」
尤其是在煙火表演之後。影山茂夫心想。「是有什麼煩惱嗎?」
像這樣的問題,一直以來都是由靈幻提出的才對,是以靈幻挑眉,有些好笑地問:「這算什麼,弟子的煩惱相談嗎?」
「對。」路人也覺得好笑,「雖然師父經常傾聽我的煩惱,卻總是自己一個人考慮很多事吧。」
「那你的煩惱解決了嗎?」靈幻忽然問道。
「那個啊,該怎麼形容好呢。」
「這種心情,應該已經不算是煩惱了吧。」
沒有直接說煩惱解決了,但對路人而言已經不再是煩惱。
那他呢?
靈幻在這時候忽然想起,剛才兩個人一起看過的煙火,剛才煙火下的對話,路人臉上的笑容,廷得耳效應──
那些從來不知道該稱之為什麼的事物,如果不是那個人,也許自己一生都不會知曉的事。
正當影山茂夫以為師父不打算回答的時候,他聽見身邊的人深吸一口氣,接著那幾乎要被周圍的嘈雜喧囂給淹沒的聲音,沒什麼起伏地說:「煩惱相談是吧。」
不想錯過靈幻師父難得願意說出口的煩惱,影山茂夫主動將耳朵湊過去,耳邊傳來師父略顯生硬的聲音說道。
「我可能,」靈幻遲疑片刻,音量還有越來越小的趨勢:「我可能和你有了類似的煩惱……也說不定……」
朝向出口前進的人潮中,有一人猛地站定腳步,在人群中顯得相當突兀。那位男大學生轉頭去看身邊的年長男性,黑白分明的雙眼凝視對方,只聽見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略帶幾分無奈的笑意,淡淡補了一句:姑且吧。
影山茂夫愣了一下,但也就短短一剎那的時間,他可不會接受這種模稜兩可的答案。在遊樂園嘉年華遊行的人山人海中,他朝著話剛說完、轉頭就想落荒而逃的背影,大聲追問道:「請等一下,靈幻師父!姑且在這種時候是什麼意思?」
原以為可以丟下一句話一走了之的靈幻新隆,不期然被弟子一把抓住,被對方握住的手腕輕易掙脫不開。可怕的是,他好像也不認為有掙脫的必要。
這種心情,也會成為新的煩惱嗎?
靈幻耳根發燙,臉上寫滿不可置信。這句話一開始是誰先說的,你自己不記得了嗎?
他在人群中同樣聲嘶力竭地回答:「姑且是什麼意思,我才想問你這個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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