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6-狡



  善知鳥探頭看向窗外,想著現在時間或許剛過……或者根本不是早上?
畢竟現在的校園裡看不到太陽,僅憑天色是一點也看不出來現在是什麼時間,不知道為什麼他也找不到時鐘。
如果沒有了太陽,人類又要如何才能定義白天或黑夜呢?
將哲學性的問題暫時放在一旁,善知鳥懶洋洋地趴臥在C棟教學樓的窗邊,試圖從開放的高處,吸取如今任何一絲可能新鮮的空氣。以往在下課時間總是人聲鼎沸的走廊,現在終於也只剩下零散的交談和不安的低語聲。鮮紅月色之下,如清晨薄霧般的朦朧色彩正壟罩著校門外的景色;若是有足夠的想像力,或許可以將其想像成某種妖怪也說不定。善知鳥盯著那抹不斷變換的色彩,試圖在模糊變換的樣貌間勾勒出任何有意義的形狀。

而他這幾日來的幻覺如今是越發真實了。
沒有形貌的迷霧在視線中化作了人類的軀體,沐浴在血色的光暈下,少女那一席純白水手裙彷若亡者的衣賞般格外顯眼。少年細瞇起眼,不願錯認那頭與自己相似的藍灰色長髮,平時總是細心編實的麻花辮如今是狼狽地散落。少女的雙眸因哭泣而紅腫,淚水盈滿了圓月般的金眸再從眼角滾下,從這麼遠的距離善知鳥當然是聽不見;他卻彷彿能夠從那張臉上哀戚的神情,讀出猶如陷入絕望般低聲啜泣的聲音。

一定不是只有他看見這種畫面而已,因為突然有人也靠近了窗沿,甚至從教室內傳來了誰正呼喚著父母的聲音。善知鳥對此視而不見,照常將他人的事情當作景深外模糊的背景。
在他的記憶裡鮮少看見未央哭泣的樣子,無所畏懼又堅強的善知鳥未央幾乎是不曾哭泣,他上次看到姊姊哭得那麼慘,可能是在……

「曉央。」

親暱的呼喚打斷了善知鳥原先的回憶,他循聲,慢慢地望向自己的身旁,同樣是那身點綴著青色的純白水手裙,只見這幾天來陪伴著自己的「幻覺未央」正擺著不悅的神色。

他終於連幻聽也開始了嗎?



  善知鳥覺得這或許真的不太妙,但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解決自己會看和聽見幻覺的問題。
如今又會有任持有相關專業的老師,願意花時間聽他說這種話嗎?他反而覺得照這樣下去,或許明天未央就會真的出現在他面前也說不定。昨天明明還只是會出現在視野裡,靠著生靈活動的表情與自己溝通的存在。
如今,和記憶中的未央毫無不同的嗓音又是開口:「那個不是我哦!姊姊是不會那樣哭的。」

但你也只是我的幻覺而已啊。
就算想這麼吐槽,對著空無一人的空氣這麼做實在是太過空虛了。善知鳥有氣無力地嘆了口氣,正想重新把視線移回校外那一片看不清的朦朧,隔著一條走廊他身後教室內的廣播音響,又準時地開始響起象徵不祥的刺耳雜訊聲。

「 嘰……身為學、滋滋……生,最大的職責就是、滋滋……」

比起已經近乎是絲毫不關心那些光怪陸離的善知鳥,只是個幻覺,並且絲毫不可能被影響到的未央倒是馬上撤回方才的不滿。她一手抱上善知鳥的手臂,金眸警覺地查看起週遭,好像牆壁裡隨時會有鬼把她的弟弟給抓走一樣。
如果昨天沒做指令的話,確實自己現在就會被那些奇怪的透明白手給追殺。
善知鳥斂眸,不意外地聽見廣播結束後,遠處傳來的些許尖銳叫聲和物品碰撞聲。雖然幻覺觸碰自己並沒有感覺,但他總覺得,如果是真的姊姊,這時候應該會更握緊他的手,或是乾脆遮著他的耳朵吧。
因為昨天也是這麼做了……


「別發呆了,我們去看看今天要做什麼,好不好?」
未央的臉上仍然掛著處驚不變的笑臉,因為這全是自己的幻覺,善知鳥無法肯定真正的未央是否也會如此。但他想就算那只是勉強自己的偽裝,未央也可以偽裝的讓自己一點也沒辦法發現。

「嗯。」

因為善知鳥未央就是這樣的人啊,他永遠只會見到無所能敵的姊姊。



  慘了,真的慘了。
善知鳥抱頭卷縮在教室凌亂的課桌椅角落,雖然才看過指令,但擺明是不想讓那些字句繼續留存腦海,甚至是去看黑板上那些粉筆字體第二次。
「怎麼辦……」善知鳥困擾地抓著自己的頭髮,原本柔軟服貼的藍灰色短髮因此變得亂糟糟的。
他不想做了,今天真的不想做。
因為他討厭會痛的,拔指甲雖然沒試過,但他知道肯定很痛!
切斷肢體更不用說了,他大概連要切下去這件事都辦不到,最後只會因為不上不下的力道和傷口痛不欲生。雖然選擇窒息是唯一看上去比較不會痛的,他又不可能讓自己死掉。

「不做就會死掉哦!曉央!加油!」幻覺中的未央正在用力拍著自己的肩膀,雖然他感覺不到任何力道。這應該不是幻覺姊姊的本意,可是那些加油打氣的聲音聽在善知鳥耳裡,比起鼓勵更像是種諷刺。
善知鳥又是鬱悶地嘆了口氣,像是氣球洩氣一樣癱軟身子,把臉靠在塑膠椅子的平面上:「但是,我討厭痛的……」
他可能需要一些時間和勇氣來準備要對自己做這種事,夠用力的話拔指甲會很快嗎?如果沒能一口氣拔下來,還會算分嗎?

「說什麼呢!做在別人身上又不會痛。」
「嗚嗚……」呼應著少女的話,幻覺未央看似使力地敲著善知鳥的頭,但因為只是幻覺,所以終究只是看起來很大力而已。他還沒來得及做任何解釋,馬上又被未央給截斷了話:「還是說,曉央你覺得那樣很可憐,寧願死掉也不要傷害人?」
空氣一度陷入凝結,善知鳥猶豫起要如何挑選話語,那雙與自己色澤相似的雙眸不會放過自己用三言兩語敷衍,就算純粹的幻覺根本沒有威脅可言。雙唇在張開與閉上間游移了一陣子,少年垂眸,看著椅子上的塑膠紋路小聲開口:「我不覺得。」

如果是未曾交談過,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他確實不在意他人需要承受的痛苦與災難。

「好!那我們就去找個曉央不認識的人!要拿分的話果然還是切──」
「不可以啦。」
他委屈地開口,幻覺的人影硬是停下了準備邁出步伐的動作,蜂蜜色雙眸眼裡的柔軟親和幾乎是在瞬間消失。絲毫不在乎的善知鳥縮起身子,把臉埋進雙臂和衣物圍成的堡壘。

「……為什麼不可以?曉央也不想死不是嗎?」屬於少女的嗓音響起,在被衣物遮蓋的外頭捎來問句。
「因為那是,不好的事情。」他又不是以傷害人為樂的瘋子,也不覺得在有其他選擇的情況下,這種事有多無可奈何,「我不想因為這樣,讓你們……不高興。」
善知鳥說不清楚這種感覺從何而來,他只覺得難受,像是情緒堆積在肺部,又無法好好挑選詞彙傾訴。不想讓人失望、不想讓人難過,這真正讓他不選擇執行指令的理由,或許真的十分兒戲。

他的預感清楚地告訴自己,倘若他做了這種事情,並不是他所重視的人們樂見的。
善知鳥閉上眼,即便只是幻覺,他也不想看到未央現在到底擺出了什麼樣的表情。可就算閉著眼睛不去看,他也無法抑制自己的腦袋製造出更多幻覺。



  虛幻與真實的邊界早已模糊。就像是看不見太陽的天空一樣,在所有的一切都暈染上赤紅色的現在,無論究竟是真是假,看上去不都是相似的嗎?

「……我最喜歡曉央了。」
她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已經哭過好幾次。
「所以,只要能再見到曉央,無論是什麼事情,姊姊都不介意。」

這些話是未央真的會說的嗎?還是只是他為了讓自己好過一點而做出的想像呢?如果是姊姊真的到這裡來了,或是她的聲音傳到自己身邊了呢?
如果睜開了眼,他或許可以看到坐在身旁,正朝著自己微笑的未央;儘管那只是幻覺,只因為那是善知鳥未央,依然能為自己帶來一絲安心。

於是少年睜開眼,蜂蜜色的雙眸小心地看向自己的身側。




……





身為他腦袋裡製造出的幻覺,居然選在這種時候消失。




「……ずるい。」

善知鳥再度縮緊身子,朝著空無一人的角落埋怨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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