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𝓎𝑒𝒶𝓇 𝒶𝑔𝑜－ℛ𝑒𝒶𝓈𝑜𝓃, 𝒮𝑒𝒶𝓈𝑜𝓃 𝒶𝓃𝒹 𝒶 ℒ𝒾𝒻𝑒𝓉𝒾𝓂𝑒

　　放下槍枝領著他坐進轎車的青年名叫奧德修斯，是黑手黨羅賓遜家族的孩子，在繼任前他都聽命於自己的外婆，有些像經歷趣事般汲取著新的經驗，也在家族中立下威信。在上任當家死後，年輕的奧德修斯便開始逐漸讓家裡的人委身於己。

　　而他也告訴對方自己的名字，僅有燐一個單字，最重要的便是剛才只有對方知道的血族身份。

　　燐看向坐在後座托腮觀賞風景的奧德修斯，如鬼魅倒映玻璃上的白晢臉龐是飛逝而過的陰鬱林木。燐知道這些情報是信任自己的表現，但還是忍不住問要是自己之後背叛對方的話會如何處理。緩緩轉頭看向燐的青年勾起嘴角，像聽到有趣的事情一樣用微微上揚的語氣開口，配合比擬成槍的手指著燐的頭。

　　「就算是您，被擊中頭部也不能全身而退吧？」

　　呯呯——用血肉擬成的槍擊出無聲無形的子彈，燐仍然面無表情的凝視對方兩秒，沉聲說道：「有人說過你是個恐怖的男人嗎？」

　　「那些人都下地獄了，希望您不會是下一個吧。」青年輕笑了一聲放下手，用略為輕快的語氣道出毛骨悚然的回應。如果是一對一的戰鬥，奧德修斯沒有一定能取勝的自信，所以只好反過來用信任束縛住對方。

　　——他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二人到達大宅後，奧德修斯先讓燐去見自己的外婆，在只有三個人的房間說明情況後，婦人點頭接受了燐的加入並叫他們先去沐浴休息。燐跟在奧德修斯身後回頭看了一眼向他們揮手的女子，盤起金髮坐在沙發上的她，比起黑手黨，柔和的氣息更像一個疼愛孫子的普通女性，沒有奧德修斯那種像空洞的槍口般令人緊繃神經的危險氛圍。或許這正是黑手黨首領的遊刃有餘吧，就連得知自己是血族那刻都沒有動過眉頭半分，已經習慣了這些突發狀況和奧德修斯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言動。

　　換上一身乾淨的新衣，也洗去依附著長夜的寒冷，燐隨著奧德修斯的指令坐進對方駕駛的車裡又離開了宅邸。途中燐不禁詢問對方為什麼要在深夜離去，奧德修斯在轉彎時笑答自己明天還有工作。

　　「白天我在典廳的圖書館裡工作，平時叫我尤利西斯就好。」

　　沒想到對方會報上另一個名諱，一時之間搞不清楚哪個才是對方的真名，但燐沒再問下去，只要不影響他們之間的利益關係，無論對方有多少個身份都沒所謂。


　　將無數燈火與星辰拋在腦後，終是敵不過月亮與黑夜的追逐。車頭燈照亮一棟雪白的兩層建築，並緩緩駛進漆黑的車庫，沒了燈光的照耀尤利西斯還是自如的領著對方走入屋內。裝飾用的垂掛燈泡略顯昏沉的照亮寬敞的室內，以黑白灰為基調的裝潢簡約雅緻，若是陽光從落地窗照入會明亮得讓燐生不如死。似乎也考慮到這點的樣子，踏進客廳的尤利西斯先拉上厚重的遮陽簾子，鵝黃的燈光更溫暖了整個空間，血族在這時不得不微微睜圓眼睛。

　　大量書藉幾乎填滿了客廳，將原先的空曠縮減成勉強能通過，被燈光暈染開來的舒適氛圍在瞬間變得荒唐，難以言喻的壓迫感擊退了鬆懈的愜意。

　　燐在幾不可察的驚愕中回神，轉身就說「我到外面睡」，膝蓋還差點碰掉書堆，手臂被對方輕輕一拉又停在原地，無奈的蒼藍回望挽留的淺紅。

　　「我說過給您提供居所，總不能毀約。」

　　本以為對方會像先前一樣用溫文又不失強勢的言辭叫自己留下來，此時的態度卻意外的放軟了些，許是工作過後又駕車回家而顯露疲態，或是沒必要在這裡擺出尖銳的姿態。對方說過交易最重要的誠信他還是有的，而這個地方也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氣息，這是尤利西斯表現出來的最大的信任與誠摯。

　　不用擔心身份暴露給其他人知道，可以舒適的生活。尤利西斯用行動告知這點，燐無聲低嘆想到只要收拾這些書就好，便向人點點頭，彎腰打算開始整理。尤利西斯感到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他，過了幾秒才發現他的用意，以及剛才為何要說離開。

　　「二樓還有多出來的寢室，選您喜歡的房間就好。我要先去休息了，您請自便吧。」

　　向對方說明不用睡在客廳後，尤利西斯就越過燐和書堆走上二樓，待腳步聲沒於某個房間，夜行性的血族開始安靜的收拾。除卻客廳的窘況外，寬敞的環境比想像中整潔得多，放著照片的架子和地板不見灰塵，多半是有人來定期打掃乾淨吧，他實在想像不出尤利西斯乖乖打掃的樣子。盡可能將書本移到同樣快要滿溢出來的書庫後，趁著鳥鳴落到後院的樹上，燐也悄悄踏上二樓，隨便找了一個房間便倒下入睡。



　　灑進寢室的陽光落在蒼白的側臉上，羽睫掙扎了幾下後翻身睜開眼睛，淺玫紅確認了現在的時間後緩慢的坐起來，散落的細長髮絲閃爍著碎星的金光。

　　他起來盥洗，穿上往常的連帽套裝並在中段束起長髮，從冰箱拿了三個巧克力鬆餅放進餐盒裡，寫下自己要出門上班的紙條後，他就拿起車匙離開了屋子。

　　約莫傍晚時分才醒來的燐在一片漆黑中感受不到對方的氣息，開燈找了一會才在廚房的飯桌上看見那張紙條，是去圖書館工作來著？他想起昨晚對方說過的話。既然沒事可做就開始探索環境，發現這棟兩層式的建築只有尤利西斯一個人的生活痕跡，多出來的兩間睡房、六人座的飯廳與寥寥無幾的餐具顯得不成比例。或許偶爾會招待朋友來進餐嗎？誰想跟黑手黨做朋友？

　　在他晃回客廳時便聽見玄關的開門聲，探頭去看與昨晚不同、穿著純白衣裝回來的尤利西斯拍掉身上沾到的細雪，注意到視線而抬眼的他換上拖鞋走向廚房。

　　「你醒來了？感覺如何？」

　　「還行。」

　　很久沒躺在柔軟的床上睡覺，比想像中睡得還久。這些話他沒說出來，僅是像剛熟習環境的狼犬一樣跟著對方走進廚房。尤利西斯先拿起一個茶包放進馬克杯裡，望向對方問要喝嗎，燐低聲回答不，尤利西斯便乾脆收起茶盒，端著杯子走到桌前坐下，繼而從紙袋裡拿出兩個麵包。無論是茶抑或麵包都散發著甜膩的氣味，芒果和巧克力的香味。

　　「客廳我收拾好了。」燐一邊說一邊坐在對方面前，「不然很難走路。」

　　「謝謝您。」打開包裝時向人笑著道謝，尤利西斯從沒感到不便，但現在與人同住就該適時配合對方的需要。

　　「對我可以不用敬語。」

　　「那我就省去了。」

　　蒼藍的眼睛看著對方一副樂得輕鬆的模樣，張嘴咬下撒上糖霜的巧克力麵包，果然和昨晚強勢的態度不一樣，現在怎麼看都只是個喜歡過量糖份的普通人而已。尤利西斯不太在意對方一直盯著自己看，面前的吸血鬼昨晚才吃飽，多半不需要自己再獻血，他記得吸血鬼可以隔上一段時間才吃飯，跟人類必須每天進食三餐不同。

　　「這是⋯⋯晚餐嗎？」看著對方解決了一個麵包，燐終於會意過來般問。

　　用茶濕潤了口腔後，拆開包裝將下一個麵包拿出來繼續吃的同時頷首，「對喔。」他有些含糊的回道。

　　一直平靜的眉頭不禁稍微挑起，「早餐呢？」

　　「沒吃。」

　　「午餐呢？」

　　「吃了三個巧克力鬆餅。」挺自豪的。

　　「晚餐就只有這兩個麵包？」

　　「對。」

　　活得久了自然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人，在冰天雪地喝醉而凍死在路邊的男人、佝僂著消瘦的身體坐在路上發呆的老人、執拗著向自己討錢的乞丐，和希望他能幫忙趕走惡犬的小孩。在這之中，尤利西斯有絕對的優勢讓自己過得更好，但為何他的生活習慣會如此糟糕？抑或對人類來說無論富有抑或貧窮，能得過且過的生活就好？

　　儘管燐無法正大光明的謳歌自己的人生，但為了活下去他也用了不同手段，直到昨天還因為走投無路而向對方揭露自己的身分，卻沒想到對方卻活得如此漫不經心。這樣的話，對方的血嘗起來就不美味了。

　　他站起來，繞過桌子並拉開對方的椅子，尤利西斯正問他怎麼了，燐就彎腰直接將人橫抱起來，像掂掂手上的蔬菜有多重般輕輕上下搖晃，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的尤利西斯握著麵包，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對方就看著自己低聲說：你太輕了。

　　「手腕和脖子都很細，你是怎麼活到現在的？」怎麼承受槍的後座力並狠戾的揮出刀刃呢？

　　對方那看來認真的問句讓總是能言善辯的尤利西斯一時語塞，確實自己的生活習慣不算很好，尤其獨居開始就越來越隨便了，但還不到被質疑的程度才是。

　　「⋯⋯先放開我。」

　　聞言，燐馬上鬆開雙手，青年頓時跌坐到椅子上，即使有軟墊卸力還是摔得很痛，他唉聲嘆氣的摸著自己的腰，努力擠出聲音抱怨：「吸血鬼都像你一樣不會跟人打交道嗎？」

　　「本來就不需要打交道。」吃飯也不一定要得到同意，從遙遠之地一路旅行過來的燐早已放棄與人好好溝通，尤利西斯是他稀有——或許是第一個相處很久的人類，畢竟也沒有哪個正常人會向血族提出共處的交易。

　　「那現在開始學吧⋯⋯首先不要突然抱人還直接放手。」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後腰的疼痛總算褪去了些，尤利西斯才拿起掉到桌上的麵包安慰自己摔痛的心靈。

　　「可是你叫我放開你。」

　　「那你可以把我輕輕放回椅子上吧。」這個人是機器人嗎？為什麼如此不通情達理呢？

　　燐看著對方沉默了幾秒不知道在思索什麼，沒有回答便轉身走出廚房，不久又折返，攤開了食譜的其中一頁，滿滿一碗牛腩和鮮豔的蔬菜盛在濃郁的湯水中——紅酒燉牛肉，顯然比自己現在吃的東西要豐盛許多。

　　「明天買這些材料回來。」

　　聽到意料之外的要求，尤利西斯有些驚訝的看向對食物味覺遲鈍的吸血鬼。

　　「你會做料理？」

　　「只要照著食譜說的做就好了吧。你現在實在太不健康了，血會很難喝。」

　　尤利西斯瞬間理解了他的意思，對食物的「品質管理」對吧？

　　「我知道了，明天就把這些買回來。紅酒在這裡有，拿你想用的就好。」拍下材料欄的照片，並示意廚房裡的紅酒櫃，酒藏不多但用來做菜綽綽有餘，他一個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喝完，用在料理上比純粹觀賞更來得有價值。

　　深紫髮色的吸血鬼點點頭，闔上從書架上取來的食譜。



　　如約在下班後買好材料的尤利西斯，偶爾有心情時會做一下料理的他還想著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卻被叫先去洗澡等待。他只得留下攤開食譜開始動手的燐，照對方說的全數交給對方負責。

　　從下午四點等到六點，終於大功告成的香味從廚房裡飄來，尤利西斯馬上走進廚房裡睜大雙眼看著色香味俱全的料理。

　　紅酒的馥郁和牛肉的脂香令人食指大動，燉煮得柔軟的牛肉可謂入口即化，湯水滲進各種材料的鮮味更顯味道的豐盛。比想像中還完美的料理讓尤利西斯有些意外的感動，甚至對對方的手藝刮目相看。除了在羅賓遜家時會吃到正常的晚餐外，有時會靠外送或在餐廳解決，但他更常隨便買點能填飽肚子的東西就算了。

　　見人一口接一口和著麵包吃得饜足，燐也省去問對方覺得味道如何的步驟，將食譜翻到麵條類，指著明天要做的晚餐。

　　「明天買這些。」

　　「好！」尤利西斯這次答得爽快，拿出手機再度拍下照片後，難得的期待起明天的餐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