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妙!


  事態不妙。
  目占千壽雙手繞背,被人用一條粗麻繩綁住。
  犯案現場是間經典的密室。窗戶關著,天窗關著,門鎖好了,外面小狗打不開也進不來,除了──除了他面前站著陳孝全,雙手叉腰,雙眼瞪圓。

  「孝全,你這是做什麼?」
  青年剛睡醒,準確來說,他是被身上的動靜吵醒的,然而醒來的時候犯人已完成做案,繩子還綁得不錯牢固。他怎麼就不曉得陳孝全還藏有這種技術?
  短時間內掙脫不開,千壽只得採取正面對峙。他坐在床上,未開嗓的沙啞聲音裡潛伏著被背叛的困惑與惱怒,肅殺之氣猛然降於周身,哪怕行動受限,也絲毫不讓人覺得這個男人處於劣勢。
  陳孝全不得不承認,他可能是一時衝動才會想出這種爛點子。千壽的氣勢懾得他有幾分退縮,但是他努力扛下,拿出一支網購來的奈米萬毛超柔軟牙刷,不服輸地質問:「千壽,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事情從難以理解變成了另一種難以理解。

  身為講求文明的現代人,不管陳孝全再怎麼戀愛腦,不刷牙都不是一個可以催眠自己勇敢放手去愛的缺點。明明他每週打掃一次房間,雖然刺了半甲的刺青,但他可是個愛乾淨的八家酒,他交往的男朋友怎麼可以不愛乾淨!陳孝全再也忍無可忍了。

  「這是我幫你買的牙刷!和漱口杯是一套的,你都不用!」
  陳孝全痛心疾首,虧他特地精挑細選一支看起來很好用的軟毛牙刷,還是黑色的,看起來很酷,千壽應該不排斥才對啊。
  偏偏千壽不領情:「我有漱口。」
  喔是喔。看這古人反駁得多麼理直氣壯。說得好像他有用漱口杯,所以陳孝全的指責帶有語病似的。誰在乎啊,陳孝全學測國文一級分,因為每格答案都不小心填到下一題去。他也很理直氣壯。

  就在兩人大眼瞪小眼的期間(千壽眼睛是真的比較小),從門板外面傳來狗爪撓門的啪搭啪搭聲,接著門把被試圖轉動幾下,然後被關在外面的小狗低嚎了幾聲,悲情得彷彿哭喪。這是怎樣?距離平常帶戚風跟麻婆去散步的時間不是還有十分鐘嗎。
  「戚風你先不要鬧!」明明陳孝全在自己房間裡,他卻感覺自己孤立無援。
  他怎麼知道不是麻婆?因為千壽也在這間房裡,就是這麼簡單。

  不料才一個轉頭的空檔,狡猾的古人已爬起身快步衝向窗口。「不准跑!」危急的時刻,陳孝全是行動快過思考的人,他的身體在脫口而出台詞的瞬間便撲上前去,身高的優勢在這時得到發揮,恰好讓他逮住了千壽的小腿。
  而經他這麼一抱,雙手被困的千壽只能勉強側過身,以傷害最輕的方式整個人倒在地上。

  「放開。我有刷牙!」
  「騙誰啊,這支牙刷看起來跟新的一樣!」
  「鹽抹在指頭上就能刷了。」
  此時的兩人間距為零,有著親密的肌膚接觸,橫亙在彼此間的卻是四、五百年以上的生活習慣差距。陳孝全沒想過這種可能性,忽然心虛了起來。也許是他錯怪千壽了?古人有自己的刷牙方式,當時的做法放到現代來看未必有科學根據,而他若是因此責怪古人,便成了不講理的人。狗腦袋高速運轉著,他需要考慮各種可能,也許千壽的嘴巴之所以有時候聞起來臭臭的(他很努力不向當事人揭露這個不堪的事實),是由於古代的衛教做法存在盲點嗎?
  可是不對啊,千壽來借住的時候也沒看到廁所裡多出一罐鹽巴,難道千壽都去廚房刷牙?
  「那你有每天刷嗎?」
  停頓持續了一秒、兩秒,隨後千壽打破沉默:「有時候。」
  陳孝全馬上翻一個白眼。有時候的每天?千壽的國文算他一級分都嫌多。

  門外的戚風開始嚶嚶哭號,沒有人有空理會牠。陳孝全把千壽抓回來重新按在床上。有時候他無奈地感覺自己像個幼兒園老師。
  幼兒園老師將軟毛牙刷舉到千壽面前,像舉起一把懾人的武器,也像高舉一支拷問麥克風,出題給不乖的小朋友:「如果不好好刷牙,你知道會怎樣嗎?」
  千壽抬眼觀察陳孝全的臉色,總感覺對方的眼角帶了一點紅。情緒激動的時候難免會這樣,只是千壽不確定陳孝全現在是哪種情緒。
  「……你會哭嗎?」他猶疑地問。
  陳孝全又一次動口快過思考:「沒錯,我會──什麼?」

  又好氣又好笑形容的約莫是他現在的心情。陳孝全面前沒有鏡子,只覺得他在千壽心目中到底有多愛哭?不過承認自己就是淚腺發達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已經長大了,已經是個學會把劣勢轉化為優勢的成熟大人。

  「對,我會哭給你看。」成熟的陳孝全如是說。「所以千壽你要好好刷牙,我都幫你準備好牙膏牙刷了,你要天天刷,照三餐──至少早晚睡前跟起床都要記得刷,才不會蛀牙。」仔細想想,三餐刷牙似乎太苛求了。他是個明理的男朋友,適時地寬容是經營一段感情的小技巧。

  千壽沒有答話,再度和陳孝全上演小眼瞪大眼。只要陳孝全不被千壽那對好看到很可惡的丹鳳眼蠱惑,認輸的就不會是他。於是經過幾秒鐘的僵持之後,千壽長嘆一口氣,腹誹陳孝全是哪來的囉嗦管家婆。
  「就不能普通地談這件事?」
  「不能,你會像剛剛那樣跳窗跑走。」
  千壽無從辯駁。

  解開繩子的方法只有一種。
  這場談判歷時不到十分鐘,勝負便已分曉。陳孝全將麻繩鬆開,慶幸還來得及準時去遛狗,正當他鬆口氣之際,眼前突然一陣天旋地轉,緊接著腦袋裡迴盪起巨大的咚一聲悶響,等他緩過來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被撲倒在地上。
  千壽沒有直取喉嚨。一瞬間他其實猶豫過,最終他也退了一步,只擒住陳孝全的雙手。他還是明白陳孝全的要求是出於擔心他的口腔健康,只是綑綁對談不是一個他能接受的談判方式。
  他躊躇著是不是該說些重話,猶在組織語言的時候,先是陳孝全開口:「抱歉,我做過頭了。」

  背後的地毯加減起了緩衝的作用,然而陳孝全後腦杓著地,免不了有些暈乎。茫然中他想起自己剛才強抱住千壽害對方摔倒的事,一股內疚感遲來地浸酸他的胸口。其實他本來打算鬆綁完就道歉的,不過千壽發難太快,單論搏鬥技術,他終究沒有勝算。

  一黑一黃的丹鳳眼注視著他。他在那對眼睛上面發現了微蹙的眉頭,陳孝全見過幾次千壽露出那種樣子,好似有點困擾的表情,偶爾他忍不住想,那是不是代表千壽也拿他有點沒轍呢?如同他總被那雙眼注視得沒有辦法。妄想與猜想僅有一字之差,陳孝全還拿不定把握。此刻的他雙手受制於千壽,動彈不得,千壽的呼吸與影子重重地壓到他的身上,沙啞的嗓音沉入他的耳畔。
  「……別再這麼做了。」
  少年傻愣愣地點了點頭。「下次不會了」一句話不知怎的堵在喉嚨裡發不出來。

  陳孝全躺在地上,內心暗道不妙。
  他竟然覺得,那樣的千壽性感得有點可惡。
  他的腦子是怎麼了?
  危險的風暴在腦袋裡狂亂呼嘯。他好想縱聲疾呼。

  戀愛腦真的很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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