壱、土蜘蛛

　　今年夏天很熱，更正，也很熱。
　　下午達到本日最高溫33.5度，是熱帶魚都無法承受這般高溫。踏出水族館門口的那刻起，汗水沿著臉頰滑落。熱風迎面而來，難以緩解煩悶。
　　第一個生日願望，來訪水族館已經達成；在水族館內吹冷氣直到閉館，是第二個生日願望──然而，欣賞中途收到緊急連絡時，這願望便無法實現了。雖是賺點零花的打工，甲方並不會因為「今天是乙方生日喔！」就此放過勞工，臨時契約上白紙黑字清楚地寫著，目標消除之前會持續約聘關係，該目標再次出現於委託人家中。
　　為沉浸於波光之中，褲子口袋中的手機在入場前已設定成勿擾模式，因此錯過幾通來電。對方仍未放棄聯絡，傳來訊息的震動接連不斷，似乎正在替腿部肌肉按摩，看來是緊急聯絡，無奈地打開訊息確認，這才發現事態嚴重。避免商譽受損，邊快步朝出口移動，邊快速敲擊鍵盤回覆解釋：「很抱歉，身處不便接聽電話的場所，我即刻前往貴府。」
　　外頭溫度及明暗差距快要消滅了我。單手遮不住刺眼的陽光，左顧右盼並盤算移動時間與距離，小跑步向附近公車站牌確認，正巧下一班公車差點從眼前溜走，連忙對司機招手表示還有乘客未上車。
　　透過車窗看向街道，人潮遠比平日來得多，或許是因為幾年前開始實施新的國定假日「海之日」，讓平凡無奇的星期四變成七月唯一的國定假日。無論逛街、出遊，對於部份人來說，也是在把握當人類的時光，盡情享受快樂。
　　上個月最新研究報告點出，今年突發人類發生妖化比例及案例造成之影響，卻未明言解釋「如何迴避、如何解除」導致人心惶惶。這時，普通人類面對妖怪可是手無縛雞之力，「除妖師」一職便成了世人救贖。從未料想過，在妖怪出現前，早與糾纏家中世世代代的神明搞好關係，借助神明力量除妖，藉此賺取打工費。說不定住靜岡的爺爺兼師傅知道會生氣，不肖孫子兼徒弟竟濫用神力。
　　妖怪下凡後以生物作為宿主，生物界具備知識、感情能力的人類成了首選，其次為動物。嚴重妖化者，將喪失人類姿態甚至神智，且無法恢復成人類；程度較輕微者，則送往中央區羈押；無法承受妖怪力量者，即陷入狂化、不可控的狀態。若喪失理智且大肆破壞或造成民眾傷亡，除妖師可直接進行捕殺，亦視作淨化不祥之物。
　　──說難聽點，就是抹殺曾經的人類。
　　不過內心並未有過難受、愧疚、無助、恐懼……諸如此類，精神層面抵制自我的情形。既然無法溝通，也不見高智商行為，如果再對其感到憐憫與同情，自己可會小命不保。無能但有錢的人求明哲保身，則雇用除妖師解決災害。
　　本次委託人聲稱家中有「土蜘蛛」現身，家具後方偶爾露出八隻過長的腳，肯定是土蜘蛛伺機而動。傳說，土蜘蛛有著野狼之習性、梟鳥之惡性，歷史武將源賴光斬殺土蜘蛛精之前，罹患重病臥倒在床，他被蜘蛛絲纏繞手臂時，從中感受到一陣殺氣，即使身患重病仍反手拿起床邊名刀「膝丸」給予重擊，土蜘蛛精便落荒而逃。隔日，源賴光率領四天王沿著血跡追捕土蜘蛛精，奄奄一息的妖怪很快地被鐵叉刺殺，將其屍體曝曬於河川邊，源賴光身上的病痛竟轉眼之間痊癒，日後「膝丸」多了「蜘蛛切」之名。
　　接下除妖委託才臨時抱佛腳，即便了解傳說故事也毫無興趣，倒是反射性地想吐槽。腳長一公尺多的巨大生物，要如何進到現代建築物內部？曲肢埋伏於家具下無非是委屈自己，會有妖怪不惜曲折身體也要謀殺這家人嗎？仔細想想，妖怪、妖化者的平均智商依舊成謎，以防萬一姑且去確認吧。
　　按停車鈴下公車，再走過幾個街道，又按下門鈴，並向對講機喊話：「飯森太太您好，我是涼野。不好意思來遲了。」
　　從一樓窗戶到從門口陸續傳來倉促的聲響，飯森太太猛地推開門扉邊哀號著，「涼野先生！唉呀，比我想像中還來得年輕耶……真的能勝任嗎？」
　　「呃，不然……我走？」簡歷上應該有明確寫出今年25歲吧。沒認真看乙方來歷的甲方真多。
　　「不不不，來都來了，幫我看看吧！如果失敗，我還是會補貼交通費。」飯森太太邊領路邊說明道，「我先生上班、小孩出門玩，我獨自待在家裡，真的是非常害怕。最近我跟孩子都身體微恙，肯定是這隻土蜘蛛精帶來疾病。」
　　「喔……」確定不是熱感冒嗎？客廳冷氣好強。身高矮了半截的飯森太太躲在身後，直指沙發有問題，「那裡！我剛才看到蜘蛛腳在下面！」
　　很可惜，除妖師站在客廳桌邊，卻未察覺任何妖氣。深呼吸一口氣讓頭腦加速運轉，找個藉口排除現場最令人頭疼的主因，「……我知道了，為安全起見，飯森太太先上二樓避難吧。」
　　飯森太太點點頭，隨即往二樓跑去。用不著拿出除妖道具，緩緩移動沙發，觀察受驚嚇而竄動的生物──日本國內最大型的蜘蛛，白額高腳蛛。外表呈灰土色，牠獵捕蟑螂、蒼蠅等維生，且不張網捕食、不攻擊人類，卻被視為家中害蟲。普遍分布在亞熱帶，日本本島常見牠的蹤跡，實驗室還養了一隻幼蟲，學長進入研究所開始，便決定畢業論文主題是觀察牠的蛻皮經過。久而久之成了實驗室寵物之一，愛稱「高君」。
　　甲方要求消除妖怪，而目標未發現妖化情形，實際上與除妖毫無關聯。以結果論來說，眼不見為淨目標即達成任務，那還算方便處理。看準時機，一把抓住蜘蛛身體──多虧高君經常越獄才練出捕捉技巧──帶離飯森家，在外尋找陰暗、不起眼的位置放生。任務結束。
　　再次回到飯森家，上樓報備已經解決目標，飯森太太似乎難以置信，竟如此迅速又安靜，眨眼間消滅了這些日子以來的惡夢。順利取得相對應的酬勞，換算約十張水族館門票，沒收拾什麼現場就離開。
　　海之日傍晚依舊濕熱，回家路上收到來自爺爺的祝賀簡訊，老人家盡可能地跟上時代，即使錯字連篇，勉強能理解內文為「生日快樂」之意。還有一通來自家裡的電話，說準備了蛋糕及大餐，趕緊回家。生日沒朋友相約聚餐，也只能回家。
　　不就是過25歲生日，沒必要大費周章慶祝。依我而言，生日巧逢國定假日，仍像是平日。以平凡步調，過著一如既往地生活。例如，跟研究室學長講垃圾話亦是日常。等待下班電車到站時，點開手機聯絡人尋找高君飼主的聯絡方式，傳送簡短訊息。

【標題】喂
【本文】松平學長別再讓高君越獄了

【標題】Re：喂
【本文】我看高君待在籠子裡面啊？壽星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