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病痛

我看了一部小說，他說。黑色齊平短髮的少年開口，他面對一望無際的海岸，破舊的校鞋上沾滿細沙，他索性將其連襪子一並褪去。

是什麼樣的小說？
一名男子的聲音這麼說著，他的聲音無需帶起空氣的振動，又或許無需開口，就能夠傳入少年的耳際、腦海、心靈。

少年沒有回覆，他靜待著遠處的海鳥飛遠，一直到黑色的點被淺薄的雲朵掩沒。男子同樣地沒有催促，只是安靜地待在少年的身邊，好像就算少年不回答他的問題，他也仍舊會坐在對方身側，將目光停留在少年的眼睛。

一部講述兩位少女，在充滿秘密的青春時光裡相互依賴的故事。少年終於回答，他站起身，輕拍掉身下沾上的沙子，沿著退潮後留下的痕跡在上頭留下腳印。見到少年起身的男子也接著跟上，沙灘上留下的只有一對腳印，男子一如既往靜默地跟在少年身後，聽對方開口。

故事裡有兩位全然不同的少女，淡褐色長捲髮的少女陽光開朗，深黑色長直髮的少女優秀文雅。只是，越是光亮的地方陰暗面便越是黑暗。看似快樂的少女並不如眾人所想的那樣快樂；優秀的優等生也不全然就像外人所見的乾淨無暇。

男子並沒有回話，只是隱去腳步聲，跟在少年的身後，聽著少年講給他的故事。分享給他的故事裡，有的不只是兩位少女的青春病痛。海邊的澀味、腳下濕潤而冰涼的沙子、強而快的海風，也都化為故事的襯托一並告訴了他。

卡繆說過，人類會想要自殺，是因為他們對人生感受到了荒謬。

少年停下了腳步，接著回過頭去看男子，海風將他的頭髮悉數吹亂。少年又繼續道，褐髮的女孩名叫柚花，痛苦使她想要逃開，荒謬的人生使她想要了結，她的人生在失去意義的時候，時間也停止了。

男子面無表情地看著少年，或許是沒有聽明白，但他很快提出一個問題。你想要自殺嗎？少年搖了搖頭。

我還沒有失去意義，他說。男子點點頭，但接著又提出了第二個問題，你找到生命的意義了嗎？

是了，少年過去曾對男子問過相同的問題。生命的意義是什麼，而他們當時達成了共識。因為他們尚未知曉彼此人生的意義，這才踏上了旅程。

不，少年再次搖搖頭，還沒有找到。黑色的瞳孔有些失真，與同樣漆黑的雙眸對視。雖然還沒有找到，但他們並沒有失去意義，他們的生命意義便是找尋更多的意義、見識人生百態、體驗那些曾被和不曾被他人體驗的。

好，男子簡短回話，一如既往地。於是少年繼續說道。

柚花雖然想要自刎，卻辦不到。因為她還沒有感受到徹底的絕望，友人的陪伴讓她無法抵達，認為人生不值得的結局；即使是同樣帶給她痛苦的母親也無法將其捨去，連同母親所給予她的沉重一並愛著。

看著男子的模樣，少年只是留下話語讓對方細細咀嚼，轉身繼續在沙灘上前進。海鷗飛翔，浪花翻滾，潮水沖刷著他們的腳背，在鼻尖上留下鹹澀的氣味。

她恨她的父母，卻也同樣愛著她的父母，所以痛苦，所以不知所措。少年的聲音混雜著浪濤聲，所幸男子不需要耗費精力就能聽清，在少年的身後點點頭。她無法從父母身上讀到愛，或許正因讀到了些許才令她生厭。以及，光希，另一名也同樣缺少了愛的少女。

光希瘋狂地愛上了柚花，那份愛偏執又強烈，卻恰好填補了柚花所追求的。看似幸福卻又伴隨著異樣的氣氛，但這是她們兩人所能達成的美好結局。

你認為這是一個好的故事嗎？少年向男子提出了新的課題。我不知道，男子是這麼說的，他無法替她們定義。或許何為幸福只能由身處於漩渦當下的人們才能知曉，於是少年停下腳步，彎下腰撿起了一枚貝殼放到了男子的手掌心。

眨眼般的瞬間，貝殼穿過了男子的手重新跌回沙地，彷彿無論男子還是貝殼，都只是不曾存在的虛晃幻覺。

拿上鞋子，我們離開吧。
最後，少年這麼說著，海風有點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