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話 那名星星般的少年(1)
他保持清爽的心情,想著奇幻的酒吧和會說話的帽子入睡,次日起了一個大早。
那天是週六,門勒幾乎是狀態絕佳,提前處理完下週工作的準備,剩下的細項要等到公司再處理,中午到喜歡的餐廳吃飯,晚上去大學同學約的酒局,他本來想找理由推辭,不過現在倒是覺得去一下也不錯。
「什麼?你也差不多該換個房子了,上次去大家都覺得很小欸。」
「哈哈……我一個人住,也不用住得太大吧,現在房價那麼貴。」
「你該不會還忘不了前女友?不是都分手好幾年啦哈哈哈哈!」
「……工作比較忙,跟你們出來聚會就已經很開心了。」
往常會覺得憤怒的話語,也難得能輕鬆的回覆,其他會讀空氣的朋友連忙把話題拉到別處去,其實他們也都知道這傢伙非常口無遮攔,只是看在其總是踴躍參與、又能活躍氣氛才順便帶上的,看門勒表情沒有不悅,終於鬆了口氣,果然隨著歲數往上,人們總是能變得更成熟些。
他們這天喝到深夜,直到天濛濛亮起才散會,門勒又在心中默念幾次自家的地址,理所當然的沒辦法打開門就到家,但理智卻極其明確的告訴他,昨晚發生的事情都是真實的。
如果世界真有魔法存在,那麼世界早該在七月五號就滅亡吧。
他不禁愉快地想著,倒頭就睡的這一覺,一路到週日下午才起床,伸了個懶腰,滑起社交軟體時,瞥見沒發出去的草稿訊息,順手就右滑刪除掉,仔細想想,沒必要用私人帳號引戰,畢竟他要罵的可是當紅作品,沒被酸民問候父母都能稱得上運氣好。
週一,本應是憂鬱的一天,他還是睡得很好,甚至昨晚連安眠藥都沒吃,跟門口的保全說聲早安,精神飽滿地結束晨間時事錄音、請全辦公室的同事們喝手搖,被找上當三天職務代理人的時候,還笑著答應了。
「門哥,碰上什麼喜事了嗎?」
「嗯?沒有啊,跟平常一樣。」
「我入職以來,第一次看到你這麼好說話……」
「哈哈、你再這麼說我就不批假了。」當門勒這樣說完,後輩才點頭哈腰地匆匆離去,他倒是覺得對方工作的這幾年,怎麼情商就沒見成長。
晚上仍然常態性加班,不過這次在觀點之夜的錄製完成後,資深的主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稱讚道:
「小門,你今天的狀態絕佳啊,真是後生可畏!如果你能一直保持這樣的衝勁,等我這老頭退休了,就把這檔節目交給你們年輕人!」
「您過獎了,要跟您一樣台風穩健、論述高明,我還差得遠呢,更何況您還那麼年輕,要談退休也太早了。」他擺出恰到好處的笑容。
要是把這老狐狸的隨口一說放在心上,他絕對會很失望吧。不過,他已經習慣這圈子的前輩總喜歡畫餅,尤其他所任職的公司奉行老式企業文化,不是有才華就會被看見,這裡與學術圈、小說界都相差太遠,靠得是熬資歷,比得是誰加班更長。
就像現在,即使已經下班了,還是需要應酬交際,他隱隱有些不耐,仍是撐起笑容,沒讓話題落到地上。
杯觥交錯間,手錶的指針穩定地滑過十二點零一分,像灰姑娘的魔法被解除,恍然想到他並不擁有出色的文采,煩惱與作嘔感反噬般湧上喉間,強撐著表情管理,沒有當眾出糗。
之前的感覺都籠罩著一層薄膜,將那些壞心緒擋在外面,直到防護被抽離,才重新記起生活原本該死的滋味,在油膩又不整潔的廁所裡將午餐與晚餐都吐得一乾二淨,又回了他那每月都要花幾萬塊的狹窄住處。
光是「大安區」幾個字,含金量就翻漲數倍,他想,人們不管多努力都無法抬高自己的身價,出生就注定了一切。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渾渾噩噩的——要是可以的話,他也想就那樣快轉過去,但實際上,疲於奔命的時光枯燥而漫長,要說得過且過,也不可能放空腦袋上節目,職務代理需要他頻繁確認進度,少交一篇專欄都要算在他頭上,在差點住進公司裡之前,後輩放完特休,高興地回來了。
就是沒給他帶伴手禮,理由是:「門哥不是討厭甜食嗎?之前還叫我多研究下時尚專欄,怕你不喜歡,我就不買多餘的紀念品啦哈哈哈。」
這話還是當眾說的,門勒差點以為對方跟自己積怨許久,原來是缺乏情商的後輩啊,差點就掐死了。
難為他反思了自己的過往,發現學生時期的經歷都很完美,自從出社會以後,沒有情商的人就成堆出現,而他對這些人的忍耐力也逐年下降,有時候想著乾脆辭職走人,但這工作講的好聽點是時評人,直白點就是名嘴,到底沒有幾年的青春飯可吃。
抵達家門的時候,他煩惱著還沒整理的簡報、工作行程,打開門時又見到熟悉又昏黃的燈光,好在他還沒來得及換下西裝,金髮的少年坐在吧檯前,高興地朝著他揮了揮手。
「好久不見,尊貴的門樂先生。」那大概是他這一週以來,聽過最為禮貌的稱呼,真是悲哀的事實。
「不是才七天而已?外星人的時間也過得太快了。」他坐上高腳椅,翹起膝蓋,明明還沒開始喝酒,臉上卻勾起自己也沒發覺的微笑。
「正確。相較於您的世界,我所處的時間確實快上數倍,母星已經度過了十分之一個星年,依人類生命體的價值觀而言,我認為使用『好久不見』是非常恰當的表達,所謂意識之間的夾縫,居然能橫跨不同星系、時間軸、種族,並在此相遇。」
「不要擅自增加世界觀啊,真是……店長,來兩杯痛苦混蛋。」
「啊,尊貴又大方的人類生命體門樂先生您真是我見過最友善的、」司又沒有斷句的話語還未說完就被徹底打斷,語氣中參雜著幾分無奈:
「夠了,停止你的阿諛奉承,我是為了我自己才替你點酒的。」
痛苦混蛋使用伯漢威士忌、灰鯨琴酒、萊姆汁幾滴鹽水、少許安格仕苦精,再加上醬汁啤酒調製而成,口味上充滿強烈衝擊感,交錯的鹹甜像是海浪拍打味蕾後,留下烈酒的燒灼感,門勒並不經常點這種調酒,但他已經徹底相信這間酒吧什麼都有了。
「好香的味道……」
「是吧?你一看就不懂酒,要不是我替你點餐,估計你也只會喝一些奇怪的外星飲品。」
即使聽完司又的故事,門勒也沒辦法想像對方的日常,雖然外表是人型,但說話時特有的強烈違和感,又讓他完全沒辦法將其視作同類。
「您好像忘了,我先前提過,我們並沒有飲用液體的習慣,不過,門勒先生點的調酒總是特別好喝。」
「為什麼?」
「因為氣味,您總是帶著各式各樣的情緒,煩躁的、厭惡的、悔恨的,人類的情緒真是不可思議,聞得我有些餓了。」
「……所以,你吃人嗎?」
「不,我跟酒吧一樣,吃的是生命體的情緒。」司又燦爛的笑容,卻讓他平白打了個冷顫,有種被怪物寫上食譜的詭異感,掩飾性地的端起酒杯,金色的酒液在杯中流轉。
「喔,那些情緒吃起來都是些什麼味道?」
「快樂是寡淡的,跟白開水差不多,希望吃起來像沙子,驚喜跟樹皮一樣難嚼,喜極而泣與過期爆米花的味道幾乎相同,哎呀,您吃過好多奇怪的食物,這句話沒有在回敬您剛剛又對我使用了一次『奇怪』喔。」
「那沙子跟樹皮是在幼稚園扮家家酒的時候吃到的,話說你可以別讀別人的記憶了嗎?很沒禮貌。」
他總習慣將自身因他人產生的不悅視作一種外部攻擊,此刻也不例外,司又沒有立即回覆,而是緩慢地眨了眨眼睛,彷彿在等待激昂退去。
「您在假裝生氣,為什麼?我聞到了害怕的味道,恐懼非常美味,我無法使用地球的形容,因為我沒有你以外,其他人類的記憶。」
當下,他們默契地沒有提起在場的店長,司又隨即補充道:「店長拒絕了我的掃描提議。」
「他是對的。」
「自從我們『相遇』,您初次表達肯定,真是一個寶貴的數據。」
話題潦草結束的同時,他們端起自己的酒杯,靜靜地小口酌酒,任憑酸味劃過喉嚨,留下微苦的尾韻。
「敬這該死的生活。」
「敬這美好的相遇。」
清脆的碰撞聲響起,門勒悶頭灌酒,司又選擇不再提及他何時調閱記憶,適度隱瞞能幫助自己與生命體的交流趨於和諧穩定,結合青年對自己故事的反應,推論出哪些話是不該說的,簡直收穫滿滿。
不過,那個司又期盼已久的夜晚,人類就這樣沉默地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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