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蹤跡




已經有一周未曾下雨。

地面的土壤十分乾燥,也讓挖掘痕跡特別容易被識別。從某一處隱密的小路,一路延伸、穿越主要道路,再遁入林中——亞歷山德已經花了三天追蹤地面上的怪異痕跡。

這是通往學者鎮的重要道路,他自己一年前南下時也曾途經此處。不知是因為魔法學院招收新血的季節已然告終,又或是克羅那橋被突破、席瓦爾軍正往學者鎮方向前進的消息,平時人來人往的道路竟一個人都沒有。

紅髮的青年小心地前進。離家遊歷以來,他被揮著生鏽長劍的骷髏追過、被週期性躁動的食人植物纏過,已經付出不少代價,足以令他凡事警戒,知道自己不能對任何事掉以輕心。

土壤上的那些痕跡是被挖開後精心鋪平的。太過平整、太過刻意,半個腳印都沒有留下。當路徑進入樹林之後,地面上的植物也被撥亂,不似為了獲取陽光的競爭結果,種種不協調的證據讓曾經的存在更加確鑿,只是——為什麼?是誰?要去哪裡?

於是他繼續沿著地面上的痕跡前進,在樹林中越走越深。層疊的葉片將陽光濾得柔和,原先在大路上空曠的視線逐漸被各色茂綠填滿,他越走越深,能夠追蹤到的痕跡也越加不明顯。

亞歷山德走走停停,一面觀察,一面思索,腦中的假設浮現又推翻,如同眼前刻意掩蓋過的痕跡,無法順利說服他自己。

直到膝後突如其來的一陣劇痛打斷了他的思緒。

整個人重摔在地,亞歷山德齜牙裂嘴地扭曲了表情。在各地走跳的經歷讓他咬緊牙根,使勁撐起自己,掙扎著往一旁稍微能夠遮蔽視線的樹叢移動。

這時候最致命的動作便是回頭。就算知道了是誰襲擊自己,也不能保證能以言語和對方溝通,最要緊反而是脫離攻擊範圍,再做打算。

匍匐著爬進樹叢,亞歷山德左右張望一番,坐起身,瞄了眼自己的腳——雖然陣陣發痛,但還能動,看起來也沒有明顯的外傷——這才以視線搜尋起方才攻擊自己的人。

一抹銀光穿過樹叢,他嚇得僵直了身子。

劍刃散發著涼意,亞歷山德深吸了好幾口氣,才終於移動視線,看向持劍的人。

然後徹底地傻住了。

銀色長辮、綠斗篷、輕便的騎士裝束,如同兩人初次見面時俐落的身手——

那是瓦萊麗.克萊蒙,他在和平陵收的魔法學徒。

兩人短短幾次見面期間,他證實了自己沒有看走眼,瓦萊麗確實富有魔法天賦,只是欠缺打磨。但前線情勢生變得突然,騎士團天還沒亮就匆匆離開,他們之間稱不上開始的師徒之誼也匆匆告終。

誰能料到兩人再度見面會是這樣的情況。

和上回相比,騎士的表情嚴肅不少。沒有分毫面對民眾的猶豫與寬容,也不是想不通魔法原理時的懊惱,女子極度專注,那副曾盈滿笑意的眉眼凝著肅殺,正上下打量著自己。

亞歷山德垂眸望向戳在自己脖子上的長劍,非常肯定那尖銳的東西要是再偏一些,肯定能在自己的頸上畫出一道不淺的口子。他乾笑幾聲,舉起雙手道:「嘿、有話好說。」

騎士沒有動。

「誰讓你來的?」

「嘿——嘿!這是對老師說話的態度嗎?雖然我們只相處了幾天,但我也不是什麼都沒有教你。要不是我,你連火魔法都不會!」

他覺得頸間壓迫的力道似乎鬆了幾分。

「你在這裡做什麼?」騎士又問。

「我要去哪裡是我的自由吧?你能離開和平陵,我也能自己決定接下來要去哪裡啊。」脖子傳來刺痛,亞歷山德話鋒一轉,趕緊解釋:「我!我正繼續我的旅程,想說要趕往下一個能落腳的村落,經過這裡的時候覺得地板看起來很奇怪!我是跟著那些痕跡才走到這裡的!」

他抬頭望向女子,無視胸膛裡震耳欲聾的心跳,試圖扯出幾個無關緊要的笑,「我真的沒有要幹嘛、你要做什麼也不關我的事,除了殺掉我之外……那當然與我有關。」

鮮紅的眼中一片平靜。無關存在、沒有好奇,掩藏了情緒的瞳眸反射出警戒,判斷著敵友、判斷著真偽,和一切周圍可能的變動與威脅。

壓在頸上的力道驟然消失。

「戰爭與研究不同,這裡不需要你的好奇心。」她說著,刻意壓低了嗓音,「立刻離開,走得越遠越好。」

亞歷山德踉蹌幾步,拔腿就跑。

風在耳畔呼嘯,他似乎還能聽見女子的聲音,若有似無地飄散。

「……別逼我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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