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穏やかな日々の裏側

　　柏到訪的間隔相當平均，大概三天至五天左右就到丹尼爾家裡一次，有時碰上丹尼爾不在的日子就留下紙條告知，丹尼爾也習慣了回到家後會看見乾淨的環境，然後在桌上發現紙條。秀麗的字跡總是叫丹尼爾多保持整潔，但他從來不認真對待，即使他們已經待在一起好一段時間了。因為要是他乖乖照做的話，柏就不會再來了吧？這是他們早早說好的約定，丹尼爾還不想太快跟柏分開，他難得遇到一個不計較利益得失、真心對待自己的人。

　　這還不算是在佔你便宜嗎？

　　丟掉手中的紙條時，丹尼爾不由得這麼想。如果哪天誰先單方面結束了這個莫名其妙的約定的話，他將再也尋不著對方的身影，畢竟他們同樣身處異鄉，柏能輕易找到自己，但他卻不能自如去往妖怪的世界。

　　他對於自己唐突且沒來由的執著嘆了口氣，身後驀地出現柏的招呼聲，害他嚇得又咣噹一聲踩起垃圾桶的蓋子。媽的，作賊心虛的感覺⋯⋯

　　丹尼爾焦躁的搔搔後頸，從腳踏上移開步伐，若無其事的揚起笑容迎向走進廚房看著自己的男孩。

　　「你在準備做晚飯嗎？」對方先問。

　　「我先吃完回來，只是進來丟垃圾。你吃過了嗎？」

　　「吃過了！」

　　丹尼爾輕拍精神奕奕的對方，這份柔軟的觸感他也不想太早放開。他讓對方跟著自己回客廳，看到這裡過了四天又變得一團亂的樣子，柏忍不住對丹尼爾說教，男人只是打哈哈笑著坐在沙發上，用隨意的口吻說著「有你在不就好了嗎」。

　　「如果我不在的話又會變回之前那樣嗎？上次我在這裡見到有蟲子喔⋯⋯」

　　隨處可見且無心為之的平凡話語讓丹尼爾的笑容僵住了一秒，但也就在對方轉身前的那一秒，在那雙清澄的水色重新看向自己前的那一秒。

　　「那你當我家的孩子不就好了嗎？」

　　這個理所當然的提議竟讓柏一頓，本轉向丹尼爾的雙眼又移往旁邊嘀咕一句。

　　「才不要，這裡太亂了。」

　　「所言甚是⋯⋯」丹尼爾無力反駁這點，但這也是為了你有理由繼續過來啊？為什麼你答應跟其他人成為兄弟，卻不答應我的提議？

　　墨綠色靜靜的注視著湖水藍的細小身影，許是注意到自己說得太過份而引來丹的不滿，柏有些不自在的思索了一下後又開口。

　　「這裡空間很多，如果添上被爐、置物櫃和架子跟裝飾品的話，一定會比現在更好看又更有歸屬感！」

　　聽到對方的提議，丹尼爾才想起這裡的家具確實少得有些缺乏生活感。前幾年為了生活而忙得不可開交時，除了應付一直騷擾自己的地縛靈外，就幾乎只剩下工作賺錢，這個地方從「家」變成用來「休息的地方」，漸漸的他忘了自己能為這個地方多添新意，如今被對方一言點醒才認真的看起家具來。在這麼冷的天被爐的確很重要啊，買下好了⋯⋯

　　丹尼爾迅速決定好想要什麼後，按下付款時才發現自己又用了威廉的信用卡，信用金額很大而且一直不用自己還錢的關係，加入到手機錢包上就用得很是自然，本想還給威廉卻總是忘記，況且威廉根本不在意這點錢。

　　他跟威廉在二人還在德國時認識，從初中一起玩到高中，是丹尼爾當時唯一交心的朋友。後來家父病逝，丹尼爾被逼搬到日本和繼母共存，然而繼母不看好自己，從那時開始丹尼爾在家裡過得比在街上痛苦，甚至一到成年就被連人帶行李丟出屋子，走投無路只得尋找剛好來日本談生意的威廉幫忙。那時的威廉是他唯一的救星，不僅替他找到住宿和工作，甚至無條件的將信用卡塞給自己用，但丹尼爾受不了被威廉包養而自己毫無作為的窘境，因此勞勞碌碌了好幾年，現在才總算過得順遂。

　　如果在自己死前必須向上帝感謝生命中遇過的人，除了柏之外就是威廉了。

　　「我買好被爐了，其他的等我量好尺寸再算吧。」丹尼爾背靠到沙發上，示意自己在添購家具上有好好聽話了。

　　「那下次就可以躺在被爐裡了！」

　　柏跟著坐在沙發上、一臉期待的看著對方。丹尼爾被他的表情逗笑了一下，粗糙的手又摸了摸對方的頭。

　　「你的家感覺就是很整齊漂亮的樣子呢。」

　　「嗯，我有好好佈置過！家具都很小，所以丹進去會坐得不太舒服吧。」

　　丹尼爾不禁想到貓之報恩裡女主角到貓男爵家中的畫面，既然對方長得這麼小隻，家具很袖珍也很正常。

　　「你家只有你一個人住嗎？」

　　「嗯。」

　　「家人沒在一起嗎？」儘管這句話自己沒資格問，但自己已經是個大人了，而對方還是個小孩呢。

　　聞言，細眉輕垂、稚嫩的臉上露出與年紀不符的難過微笑：「不在，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喔。」

　　「⋯⋯那為什麼不答應來我家？」

　　即使丹尼爾再遲鈍也注意到自己碰到敏感的話題，但當他發現這是他從未涉足之處時，又不禁順著好奇問下去。他想知道更多對方的事。

　　被認真的低語輕輕戳到痛處，柏皺起眉頭張了張嘴，卻無法順利的發出聲音又咬住下唇，兩隻虎牙抵住唇瓣，毛絨耳朵和頭顱跟著垂下，他下意識的抓住衣服。

　　「我⋯⋯我、我不想被丹討厭，所以沒答應⋯⋯」

　　顫抖的聲音努力作出回答，丹尼爾便更感奇怪，他想伸手撫上對方緊繃的臉頰，卻又擔心會讓人驚得咬破嘴唇，只得以聲音作引導。

　　「感謝你都來不及呢，怎麼可能會討厭你？別這麼想。」

　　泛起濕潤亮光的水藍眼眸小心翼翼的看向同樣緊張得蹙眉的男人，如果是丹的話可以說吧？不會被討厭吧？柏覺得要是現在不好好解釋的話，兩個人心裡都會留下難以提起的疑惑，微微顫抖的唇再度輕啟。

　　「以前的主人說我很礙事⋯⋯」久未提起的往事一瞬間令他鼻腔一酸，「雖然已經想不起主人的臉和聲音了，可是她說的這句話我一直都記得，她丟掉我之前是這麼說的⋯⋯有了寶寶所以覺得我很礙事，即使我們在一起時總是很開心⋯⋯但是、但是⋯⋯」

　　即使他想忍住強烈的酸楚，然而昔日的回憶與壓抑的情感像從一個不起眼的細小破口中慢慢滲出般，逐漸在他心裡擴散、泛濫、滅頂，他緊閉雙眼將一切傾瀉而出。

　　「所以我不想你跟我在一起之後會討厭我！大家也是！只要我學到更多事情能獨當一面的話，就不會礙到任何人也不會被討厭了！」

　　在這時丹尼爾才發現，柏選擇了一條沒什麼人願意走的路，一條對所有人都溫柔好維持最佳平衡點的路，就算那條路上一開始只有他一個人。

　　丹尼爾這次不再猶豫，將人一把拉進自己懷裡緊緊抱住。

　　「我不會討厭你！」幾乎是低吼般、無處可逃的確鑿語氣，「你才不礙事！你是一隻貓咪，本來就該自由自在的，只要做你想做的事就好！會因此討厭你的傢伙都是白癡，我去揍他們！」

　　他低下頭，將半張臉埋在散發著太陽氣息的軟髮上，他闔上雙眼、幾乎虔敬且忠誠。

　　「至少在我面前，你只要活成你喜歡的樣子就好。」

　　意料之外的低話像緊擁著自己的懷抱一樣溫暖有力，連自己都幾乎遺忘的模樣，對方卻謹慎且溫柔的將之捧起收好。如果我們能更早相遇的話，自己和對方會變成怎樣？現在還來得及嗎？不會太晚嗎？

　　柏無法將堆積如山的疑問道出，只能靠在丹尼爾懷裡大哭，如他所認為那般任性的痛哭失聲。丹尼爾也沒再說任何話，大掌來回撫摸顫抖的瘦弱背脊，直到對方沒有力氣再哭。

　　「抱歉⋯⋯衣服都濕了⋯⋯」

　　柏終於放鬆下來的第一句話仍是放在對方身上，哭啞的聲音帶著時不時的抽搐，丹尼爾只是微笑著抽了幾張衛生紙，替對方擦拭哭得紅腫的眼睛和淚濕的臉頰。

　　「別在意，被你的眼淚弄濕這件衣服可是值回票價了。」丹尼爾打趣的說道並輕捏對方的臉，「已經好了嗎？」

　　「嘿嘿，好了。」柏馬上被對方逗笑，「謝謝。」

　　「你沒事就好。」

　　即使哭得那麼難看甚至害衣服濕了一大片，丹還是沒改變態度，看著對方輕瞇雙眼的溫柔微笑也讓他不自覺地揚起嘴角，大掌輕輕撫摸令柏心裡更踏實。

　　儘算也曾被說過就算任性也可以，但這是柏第一次如此安心，為什麼呢？

　　「好了，你也累了吧？先回去休息吧。」

　　丹尼爾放下手上的衛生紙，輕輕扶起對方往洗手間走去。在分別前他在對方額上落下輕輕一吻，在自己的故鄉裡總是會如此祝福並送別孩子離開，但還有一種模糊的情緒驅使丹尼爾做出這種完全不符合自己的事，他沒特地去理清，僅是任由身體自然行動。

　　這意外的舉動令柏一時愣在原地，也瞬間理解了自己感到安心的原因，與此同時一陣潮熱湧到臉上，整條尾巴都毛躁起來，他僵硬的比手劃腳幾下就馬上逃到鏡前。

　　「下次什麼時候再來？」

　　「不、不知道！」柏慌張的留下答案後就飛快的逃跑了。

　　目送那道一溜煙的消失在鏡後的小小身影，壓抑不住的笑意爬到臉上，丹尼爾靠在門框上輕輕揉搓著衣服上殘留的濕意。


　　「我會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