弐、雨降り小僧

  夏季天候容易轉眼間發生變化。早上出門時天氣晴朗,摺疊傘原封不動地放在鞋櫃旁。中午吃便當時,抬頭發現烏雲密佈,心想著「完蛋了沒帶傘」邊吃完午餐。下午站在顯微鏡前,觀察生物細胞分裂結果,並拿起紙筆記錄,同時雷聲取代了鐘聲。突如其來的午後雷陣雨,正沖刷著研究室窗戶。
  「喂,涼野。還沒好嗎?」松平學長收拾完器材,已做好回家準備,他半隻腳踏出教室門外。
  「嗯,寫完這些就走。」如果現在不寫完,可能明天會忘記數據。順便等待午後雷陣雨結束,通常幾小時便能消停,在那之前能夠做完紀錄。
  「喔,你離開順便幫我餵一下高君,放三隻蒼蠅。」聽見松平學長如此請求,順勢看向高君所在的玻璃櫃。白額高腳蛛相當耐餓,即便一週禁食也餓不死。「高君是狗嗎……」
  「那改放一隻吧!拜託你啦,我很擔心我的畢業論文死掉!」
  如果哪天高君提早離世,我猜死因是吃太撐。既然飼主這麼說了,還是幫他投放飼料吧。「唉……我知道了。學長有帶傘嗎?」
  「女朋友會帶傘來接我,先走啦!」
  「哦……好,路上小心。」見松平學長離開,視線重新回到紙筆上。但思緒停留在與學長無關緊要的對話中。
  女朋友?什麼時候又有了?明明最近才向高君哭喊失戀有多難受?當時研究室其他人關心了松平學長,似乎分手原因是女朋友說出「高君跟我到底哪個重要!」等等無理取鬧的發言,一氣之下便提出分手。
  老實說,松平學長的戀愛史怎樣發展都行,無意間從愛八卦的學長姊們口中聽到始末罷了。自從喜歡水中生物後,未曾有過想談戀愛的念頭。參觀水族館甚至被多數情侶干擾欣賞,我可不想變成那樣的人。何況一天僅有二十四小時,撇除生活作息外,分配時間給學業與打工,若再耗費心思應付戀人會非常累。目前過著節能生活,比想像中挺適合自己。

  雨聲越來越大,蓋過研究室內的任何聲響,撇頭望向窗外,雨勢未減反增。

  來回檢查草稿內容,文末寫上句點,其餘交給明天的自己統整成文章體。起身收拾桌面,研究器具整齊歸位,經過高君旁邊再順手投餵一隻蒼蠅。待辦事情都完成了,依舊未放晴。無奈地揹起背包,走在空蕩蕩的迴廊,拖著鞋跟走下一階又一階樓梯,悄悄期待母親拿著雨傘現身。
  好幾十年前,詩人北原白秋寫了這麼一首童謠。
  『雨啊雨啊,下吧下吧,我的母親呀。』
  『拿著蛇目傘,來接我了,真是開心。』
  拖著腳步走到校棟門口,面對滂沱大雨被迫停下腳步。這年頭不求和傘,廉價塑膠雨傘或蕾絲邊粉紅摺疊傘也行,事到如今任何人都可以,只希望有把傘能撐。我不只開心,還懂得心懷感激。謝禮是一張水族館門票。
  拋開如此不切實際的想法,將背包置於頭頂,認命接受無情大雨。眼前行道樹邊,倏地冒出一把傘頂,在朦朧雨中左右擺盪。那人記得帶傘,真是羨慕──怪了,那是「人」嗎?還是純粹喜歡在雨中撐傘的怪人?
  站在遠處觀察,身高近似孩童,身軀搖晃並非外頭狂風暴雨難以站穩腳步導致,而是愉悅地手舞足蹈。寧可把他的笑聲當風聲,左耳進右耳出,否則即將成為落湯雞的人聽來格外諷刺。
  無論怎麼走都會面臨野外淋浴,直接將背包放在門框邊,右手藏在外套口袋下,有意無意地握住手術刀把柄,慢步靠近小鬼頭,本人似乎毫無戒心。
  「哈哈!沒有傘很困擾吧!再過不久,雨水能積成湖泊跟河川啦~」小鬼頭原地轉了幾圈,正自言自語著。
  「真好。那我趁機流向大海吧。」跟他一起開難笑的玩笑話,我接續道。
  「呸呸!海水太鹹,河童不喜歡,生活環境得是河川或池塘……喂!等等!你是……」小鬼頭這才發現,有誰在回應他的獨白。但,已經太遲了。
  「我只是剛好路過的學生,用不著跟你報上名字。」即便有對話能力,不等於保有人類理智。四肢宛如人類手腳,卻能控制降雨,高機率是妖化者,且具有潛在威脅性。根據一連串發言,打算降下暴雨使東京部分地區淹水,藉此協助同夥的河童找到新家。
  淹水的東京,不會是你們的家──中央區羈押妖化者之處,更適合你們久居。
  將手術刀自口袋中取出,張口問道,「是你跟河童意圖引發集中豪雨吧……你仍站在人類這邊嗎?」
  「……!」一陣巨雷轟響,傘下面露驚慌,小鬼頭支支吾吾又喃喃自語,顫抖的雙手抓住傘緣,「你、你胡說什麼!我是……是……我還是……我還是人類……對吧?我是吧!我是啊!」
  難以溝通。看來沒救了。避免釀成災禍,先在此控制潛在威脅,待會再通報中央區。如何處置他的後半生,一切是中央區說得算。
  跟意識混亂的宿主辯論,只是在浪費雙方時間,早點解決對誰都好。刀鋒順勢往左手手腕割下一道傷痕,暗紅色液體自傷口滴落,些許鮮血與雨水混合,而血水順著地面積水流向小鬼頭。
  因狂風驟雨,能力或多或少被稀釋了。也罷,主要是讓妖化者動彈不得。對於妖怪來說,我放出的新鮮血液,經「欹盡神」加持後含有毒素,表面一旦接觸,會立刻觸發神經毒素作用,含量不高仍有麻痺效果。
  此時,小鬼頭正腳踏毒水之上,神情漸漸扭曲,腳底開始感受刺痛,無法平衡自身而跌倒在地,支撐身子的雙手也遭受同樣傷害,毒性循著四肢擴散,過不久便痛得失去意識。幸好小鬼頭體積不大,若妖怪個頭再大一些,這點血量絕對不夠。
  手腕傷口在停止放血之際,欹盡神會協助治癒且不見疤痕,以免我失血過多昏厥。眼看對方不再有反應,收起手術刀,走回校舍內避雨,水滴自髮尾滴落在手機畫面,相當狼狽地聯繫中央區前來羈押。
  等待期間,先回研究室找毛巾擦乾頭髮。真想建議學長姐們,下次用公費或剩餘的研究經費,買公用吹風機放研究室吧。未來一定會派上用場。
  「高君。雖然我不希望你聽太多人話,變成聰明的蜘蛛精,看在我餵過你的份上,請你聽我罵一句。」沒想到自己也淪落了,需要向一隻蜘蛛訴苦,「剛才那小鬼是有什麼毛病啊!」
  高君動了動其中一隻腳。研究室回歸沉寂。外頭狂風暴雨被強制靜音似的。
  「……我說完了。明天見。」
  再次離開研究室,中央區人員已經抵達現場,制壓小鬼頭準備帶走。或許是因為始作俑者昏迷,又或是積雨雲消散,灰濛濛的天空早已停止落雨,難怪恢復了寧靜。
  「是你嗎?剛才聯絡我們的。」
  身材魁梧的專員向我問話,不禁倍感壓力,「是我沒錯。另外有件令我在意的事情。這名……呃,不知道如何稱呼,總之,他似乎有河童夥伴,目的應該是想改變環境,好讓墮化的他們方便生活。但我未目擊河童現身。」
  「收到。感謝情報。」
  目送他們離開,重新揹起背包,踩著溼透的襪子與鞋子踏上歸途。

powered by 小説執筆ツール「arei」

43 回読まれていま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