弎、野寺坊

  目前仍未決定畢業論文主題,大多時候會協助教授,準備他的大學授課講義,同時累積觀察經驗。暑假期間抽空進研究室,是擔心第二學期開始不久,就得報復性熬夜做簡報。讓指導教授沒教材上課,內心會過意不去。
  幾位學長姊亦是如此。暑假安排打工之外,覺得在研究室裡比較能集中精神,或需借用特殊儀器,偶爾會進研究室專心待上幾個鐘頭,推動論文進度。
  日子一天天過去,陽光不再毒辣,時節邁入九月,秋高氣爽,第二學期已經來到第三週,將迎來九月份國定假日──敬老之日,用意是放假回家敬老尊賢。
  對苦學生們來說,確實該對老人心懷謝意。星期五逢國定假日順帶連休三日,感激先人們運用古老的智慧,如此安排月日順序。
  學長姊們早已預約學校附近的居酒屋,星期四下課後各自前往店面,念在隔天放假,今晚要不醉不歸。店門口掛著告示牌,粉筆字寫上「本日二樓已包場」,因此一樓擠滿了客人。
  扣掉指導教授,小組成員也才八位成人,沒必要包了二樓吧?沒有誰過生日,也沒有事情值得盛大慶祝,這些前輩真的懂得節制嗎?戰戰兢兢地踏上木頭階梯,拉開障子可見六人早已就坐。碩二的前輩們全員到齊。
  「唷!涼野終於來啦!這樣剩下草……哦!草場!」經常擅自當起聚會主持人的松平學長,逢人到場立刻大聲招呼,聽他一說才發現有誰站在身後。
  矮自己半顆頭的草場從旁冒出,他雙手插在口袋,眼神略有不爽,但語氣平靜地說道,「擋路。」
  「抱歉……」我姑且表示歉意,反正他也不會把道歉聽進去。草場公介,是碩一生中最自我中心的人。
  「好耶!大家都到了!你們兩個也快點坐下!壯太跟小櫻果都到了喔!」松平學長招招手,讓我跟草場趕緊入座。幸好是草場坐在竹谷旁邊,兩人身高即使偏矮,都用氣勢彌補身高。
  「松平學長,不要再叫我小櫻果(ouka-chan)了!聽起來像是被喊老媽子(oka-chan)!」竹谷舉手抗議。
  坐我旁邊的男生舉起半隻手,同樣向學長表達不滿,「我也是。壯太像是在叫別人。」另一位姓氏同為松平的碩一生,名字叫做壯太朗,其他人大多直呼其名,或是愛稱小壯,只有松平學長稱呼他「壯太」。
  「在這愉快的聚會,別計較這麼多嘛。」松平舉著酒杯,站在桌子前方開始致詞,「大家面前都有一杯啤酒了吧!首先,謝謝我的摯愛,石塚少爺替我們包場!」
  「噁心死了,不要幫我出櫃。我性向正常。」石塚學長做出趕蒼蠅的手勢,讓松平離他遠一些。性向一樣正常的松平,知道彼此都能接受這般玩笑,再向石塚拋出飛吻。
  「回歸正題吧。」古怒田學長在碩二生之中,性格最穩定的正常人。他出聲示意主持人說明今天聚會用意。
  「那麼,第二學期開始,木本小組碩二生各位,畢業論文進度該進到中盤,而碩一生諸君,差不多該決定主題,是時候著手準備了。流程上有任何問題,都可以問碩二生。木本教授希望我們感情熟絡,就是為了能互相幫忙。」
  松平眼神飄向石塚,笑容明顯不懷好意,「想要知道什麼題材會被教授否決,可以問經驗豐富的石塚『學長』哦!」
  石塚翻了白眼,咋舌聲特別大,「嘖……啓,你物理比較好。把這傢伙從二樓窗戶推下去會死嗎?」
  「啊哈哈……不死也會骨折。」古怒田坐在石塚旁邊,尷尬笑了幾聲。正向回答問題,同時不忘按住石塚的手臂,擔心他會失手謀殺松平。
  「石塚少爺對我的愛意,實在是太過熱情了。」松平不以為意的笑道, 「我也在這順便宣布,我!松平高幸!前陣子跟女友復合啦!」
  「喔。」
  「恭喜你,高幸。」
  「所以?」
  大家不約而同地做出反應,沒多少人在乎松平學長感情順利與否,唯獨古怒田給予祝賀。
  「你們這群冷血動物!難不成聊論文會比較開心嗎!」松平失落的放下酒杯,開始指著碩一生問話,「不然碩一生講講想做的論文題目吧!草場先來!」
  「我?」草場以食指指向自己,「我啊……想研究植物細胞是否影響人類細胞。畢竟人類與植物之間有不少共用的DNA。」
  「關於細胞,小愁或許可以幫上忙。」松平突然將話題丟給土山學姊,她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似乎直到剛才還在想別的事情。「誒?啊、在講細胞嗎?嗯!我在研究植物雜交栽培,關於植物基因組成可以給點建議。」
  「謝謝愁學姊。」
  土山故作鎮定,但內心相當慌張──剛才石塚說他性向正常耶!人家是不是還有機會!不行!我不能表現得如此明顯──她坐姿端正,面帶微笑回道,「不客氣。」
  「下一位,小櫻果!」
  竹谷懶得再對稱呼方式感到生氣,「真是的……我想研究昆蟲復育,尤其是瀕危品種。」
  松平靈光一閃,得意的毛遂自薦,「那小櫻果可以儘管問我喔!我在挑選高君飼料的時候,對昆蟲也做過一番研究!」
  「我絕對、絕對不會問松平學長。」竹谷雙手環胸,往對面的壯太朗看去,「小壯呢?想好要研究什麼了嗎?」
  壯太朗低下頭,說話音量越來越小,「我、我不確定可行性……但想研究動物避免妖化的方式。」
  「動物啊……」古怒田側過身,給壯太朗一些安心感,「雖然我是針對家庭寵物做研究,不過有關動物的任何問題,壯太朗可以找我討論喔!如果我們都想不出方法,我可以陪壯太朗一起找木本教授開會。」
  壯太朗相當感動,雙手捧起酒杯,對古怒田敬酒表達感謝,「啓學長真是天使……」
  「最後!涼野,怎麼樣?有想法了嗎?」當松平學長問話時,其他人的視線隨之而來。遲早會輪到我發言,可惜我不如同屆,仍未找到研究方向。我輕輕地搖頭否定,「還沒……最近幫教授準備課堂講義,有試著從中尋找靈感。」
  松平拍了拍石塚的肩膀,「沒關係啦!還有石塚可以陪你!」
  就我所知,石塚學長已經延畢過了,家裡有錢才能繼續繳學費。我比其他人晚入學,學費還是自己負擔,可不能效仿石塚學長一試再試,「我沒有打算要延畢。」
  「你們兩個脖子洗乾淨,給我等著。」
  「哈哈哈……我們來乾杯好了!敬祝大家第二學期順遂!乾杯!」
  改由古怒田學長引導,八人高舉酒杯,杯緣互相輕碰,敲響今晚酒會的開端。下酒菜、啤酒不斷送上來,見時候不早,趕在末班車之前散會。
  決定誰要負責帶爛醉的松平學長回家時,古怒田學長率先攬下這份苦工,並請高大的石塚學長護送土山學姊,其他人一致比讚通過此議。碩一生之中無人醉倒,由於方向不同,我獨自踏上返家之路。
  「唉……」跟一群酒豪聚餐真累。終於能享受片刻的安寧。然而好景不常,滿月之下,一位身穿破舊袈裟的僧侶唐突問話,「這位年輕人,有什麼煩惱嗎?怎麼在嘆氣呢。」
  「呃?」僧侶擋在巷子中央,動作看起來不像是要乞討。
  「小僧名為野寺坊,正在修練苦行。見年輕人有煩惱,要不為你送上一段詩經,替你淨化心靈。」
  「不用了。」我可是想早點回家休息的人,你才是我的煩惱之源。
  「且慢。」錫杖聲自另一端路口響起,足以反射月光的平頭搭配柔韌袈裟,看來也是一位僧侶。「貧僧法號日旭,年輕人萬萬不可相信,面善心惡之徒所朗誦詩經,未必能帶來福氣。三思啊,三思。」
  想說且慢的是我。
  「在外修行竟詆毀同為苦行之僧,無禮!」
  「與你相爭,也是修練之一環。不如,我等一同朗誦〈開經偈〉,交由年輕人判斷,你我何者朗誦更有能量。意下如何?」
  你們有問過年輕人的意見嗎?湖中女神詢問,掉了金斧頭還是銀斧頭,樵夫還有判斷好壞的能力。誦經還有分好壞?被僧侶夾在中間,不知從哪繞路才好。
  「年輕人。」兩位僧侶看了過來,「還請聆聽〈開經偈〉。」
  深呼吸,吐氣。當作睡前故事。聽聽就好。不知道什麼是〈開經偈〉,希望不會太長,不然會腳麻。僧侶們拿起抄本翻開,開始拉長字句發音,莊嚴的朗誦:「無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難遭遇,我今見聞得受持,願解如来真実義。」
  僅此一段,聽來是正式誦經前的引文。不想再推延回家時間,直接給出評分。聽完後深深鞠躬,模仿他們的說詞用語,「這位僧侶衣裳得體,想必行得正、坐得直,修行結果良好,日後化緣之路定能順遂。」
  「小僧……敗北。」野寺坊失落的掉頭離開。日旭師傅則是從袖中取出閃爍異光的芒草,小心翼翼地遞了過來,「危難之刻可護你一命。此物已受大神賜福,能承受妖魔鬼怪之傷害,生效三次或七日後,效果日漸消失。」
  將芒草夾在掌心間,雙方彎腰道謝,「啊、謝主、不對,阿彌陀佛……」
  目送日旭師傅離開,不禁再次嘆氣。
  僧侶才不會懂,找不到論文方向是有多麼困擾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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