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巷中的打鬥




  亞歷山德向來不喜歡無端捲入紛爭,卻樂於近距離地觀看。
  誰不愛點樂子?難得離家遊歷,任何吸引了他注意的事物都值得停下腳步查看。如同尋找埋於岩壁中的晶石,一旦瞧見光點,便忍不住想伸手探挖——不為擁有,只為了看清裡頭埋著的究竟是什麼。
  挖出來的礦物或許透亮完整、價值連城,也可能雜質叢生、晶體破損。若不挖挖看,又怎麼知道呢?
  正如眼前的景象。
  幾個從巷子裡哭著衝出來的孩童沒有引起他的注意。即使這裡是和平陵,有著風景如畫的山丘,卻也不代表生活中沒有幾件令人心煩落淚的事。暗巷裡的打鬥也只讓他偏頭瞥了一眼,畢竟刀劍無眼,出門在外還是得多加留心,沒人能保證自己不會手滑。
  卻是那有趣的組合挑起了他的興趣:小巷內,一名人形女子手握長劍,正與兩名獸首男子交鋒。
  看來應該是狗,或者狼,也可能是狐狸——犬科在他眼裡總是太過相似。那兩個男人足足高出女子一顆頭,好似有著無盡的體力,每次出拳都帶著不容小覷的力量。而女子手中的長劍則顯然不適合在狹窄的空間內戰鬥,動作彆扭不說,劍尖更是數次劃過牆壁,在磚頭上留下不少痕跡。
  人數劣勢、身高劣勢、武器也處於劣勢。在如此情況之下,那位劍士毫無退縮,更在過招之間不斷修正揮出武器的路徑,逐漸將敵人擋在了劍柄所及距離之外。亞歷山德倚著牆,饒富興致地望著僵持的局面,腦中一邊分析,如同身處競技場觀眾席:場中戰士的生死之於他無足輕重,一切表現僅關乎推論正確與否。
  ——不過,為什麼不使用魔法呢?
  亞歷山德納悶著,無法提出足夠說服自己的假設。
  魔法分明是現在最直接有效的攻擊方式,他感受得到女子身周流動的豐沛魔力,看對方的行動,卻是遲遲沒有發動魔法的打算。
  有時候,他也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想感到驚喜,還是驗證自己的推論正確無誤。
  不過,這並非他的戰鬥。況且,有一項觀察得到的證實:犬科體能過人,但缺乏精準度。揮出的拳頭再多再猛,打不到對方也是無用;眼下兩名犬科的動作逐漸慢了下來,正大口喘氣,神情和動作都透著顯而易見的煩躁和惱怒。這份躁動的情緒又引著他們揮出更多空耗體力的拳頭……
  看著都想丟根棍子給他們助陣了。亞歷山德自得自樂地扯了扯嘴角,看著女子以俐落的動作結束了戰鬥。
  那雙持劍的手十分穩定,出手的動作則俐落得像是不經思考,又帶著練習過千百次的熟稔。
  女子突然側身貼近,劍柄擊中胸口,劍刃緊接著橫在另一人頸前,瞬間削去兩人的鬥志。
  興許是終於意識到實力差距,又或是過於疲憊,那兩個男人瞪大了雙眼,好一會才從驚訝中回神,罵罵咧咧地夾著尾巴逃了。
  亞歷山德沒有攔下他們,卻是上前一步,擋住了劍士的去路。
  「借過。」她單手拎著長劍,劍尖向著地面,似乎沒有馬上收劍入鞘的打算。
  他勾起笑容,撫掌擊出幾個清亮的聲響,「精彩、精彩。」
  「這不是給你看的表演。」女子語調平穩,一雙鮮紅的眼眸炯炯有神地盯著他,沒有多少對於敵人的警戒,更多的是好奇,一種純然的、對於存在的探知。
  而他也終於有機會好好看清楚這名劍士的樣貌。
  最引人矚目的是那頭銀白色長髮,編成了辮子垂落膝後,隨著女子每個細微的動作微微擺蕩,如同禽鳥舒展的尾翼。
  他望著女子墨綠色的斗篷,想起了幾日前在山腳下見到的那一大片綠——那天,某個騎士團剛從克羅那橋撤退,在城鎮邊緣紮營,成員們幾乎都穿著這樣低飽和的墨綠色斗篷。
  亞歷山德瞇起雙眼。
  斗篷下露出的白襯衫織線精細,邊緣還以顏色相近的絲線繡上了低調的花紋。暗紅色皮質束腰十分合身,寬鬆的褲管則被整齊地紮入厚實的皮靴當中。那雙靴子乘載著四處奔波的痕跡,卻看得出經過良好的保養,仍保有一定的挺度,表面反射著油潤的光澤。
  普通人家哪裡負擔得起如此講究的衣料?即使整體裝束低調而不張揚,這些小細節還是透露了她的出身。
  斗篷扣上的紋樣更佐證了他的推論:薄薄的黃銅片上刻著新月、蝙蝠、盾牌與斧——他肯定在哪裡見過這個組合。
  他盯著那枚紋章,越看越覺得眼熟,卻想不起自己是在什麼情況下見過,這枚家徽又是代表著哪一個家族。
  亞歷山德雙手環胸,唇畔的笑意不減,「這場架,跟剛才哭哭啼啼跑走的那幾個孩子有關?」
  「嗯。」女子頷首,從腰間的皮革小包裡拿出摺疊整齊的布巾,擦拭起長劍,縱然上頭沒有沾上任何血跡。
  見對方給出了肯定的回應,卻沒有接下去解釋的打算,亞歷山德挑眉,卻也不惱,逕自將話題延續下去:「發生了什麼事?」
  「那兩個孩子是在鎮裡負責跑腿的,剛從店主那邊拿到幾個賣剩了麵包,就被那兩位先生打劫,說是要在交出麵包和挨揍之間選一個。」
  「所以你就讓那兩隻狗挨揍?」亞歷故意提高了語調。
  女子依舊望著他,眼神不閃不避,「他們沒有挨揍,你也看見了。」
  「是,我看見了。」紅髮的青年點點頭。
  的確,女子方才的動作大部分都是防禦性的,撥開拳頭、阻隔攻擊,除了最終的那一下,幾乎沒有造成其他實質上的肉體傷害,動作之間也沒有分毫戲謔。但他實在太過好奇,既然都將人攔下來了,便不想放過這個能夠直接得到答案的機會——
  「請恕我好奇。」亞歷山德說著,頓了頓,才又接著說下去:「你為什麼不使用魔法?」
  女子的表情多了幾分疑惑。
  亞歷山德一抬手,微小的火焰便自指尖冒出,「你看起來很有魔法天分,為什麼要浪費才能?你自己也感受到了,長劍並不是窄小空間裡的最佳武器。」
  「我沒學過魔法。」女子應得坦然,注意則明顯被他手上的火焰吸引,盯著看了好一會,才重新與他對上視線,「您會這麼說,肯定是位魔導士吧?」
  「嗯。魔導士、魔法師,隨你怎麼喊。」他聳聳肩。
  「——那麼,您能教我魔法嗎?」
  亞歷山德愣住了。
  一股陌生的悸動油然而生,在胸腔裡盤旋不去。
  那雙鮮紅得眼裡沒有敬畏、沒有討好,只有未經矯飾的好奇。純粹得令人動搖,又真誠得令他無法移開視線,遑論拒絕。
  他幾乎要點頭,又在最後一刻停下。
  ——不甘心。
  太快了。這不是他的作風。更何況,他自己拜師時可經歷過不少考驗,又怎能如此輕易地答應?
  腦袋飛速運轉,好不容易才擠出不立刻答應的理由:「我憑什麼要教你?搞不好你根本學不會呢,這可不是什麼好玩簡單的東西。」
  女子唇畔泛起了輕快的笑意,「剛才說我浪費了才能的人,不就是您嗎?」
  亞歷山德被堵得語塞,又覺得必須趕快說點什麼。情急之下,他張口便說:「好,那就約明日下午,在十字路口的酒館──可別嚇到不敢來。」
  「正巧我明天還沒有安排,那就這麼說定了。」
  女子勾著微笑向他頷首,臨走前還丟下一句:「不見不散——」
  銀白色的長辮隨著女子的腳步晃呀晃的,如同一陣微風掠過,輕易攪亂了平靜的湖面。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視線盡頭,他才回過神,驀然意識到——自己竟然就答應了要教她魔法,分明連對方的名字都還不知道。
  亞歷山德嘴角抽動了幾下,抿著嘴,終究是忍耐不住,大笑出聲。
  教就教吧,那又如何呢?
  或許,這次他真的挖到了尚待打磨的鑽石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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