𝐈𝐧𝐭𝐞𝐫𝐦𝐞𝐝𝐢𝐚𝐭𝐞 𝐬𝐭𝐚𝐭𝐢𝐨𝐧𝐬

  列車停靠了幾秒,坐在靠窗位置的男人才如夢初醒般起來越過坐在走道旁的人,從頭上的行李架拿下自己的皮箱,跟隨著前方蠕動的隊伍下車。他看了一眼車站的牌子,在腦中將站名讀了一次,是他不認識的地方。他總是在自己沒聽過的地方下車,只是因為他順著自己的直覺旅行,無論那個地點的社會風氣和人民風情如何,都只不過是他前往下一個目的地的中轉站。

  他從沒決定最終站要在哪裡,也從不會事先決定下一站要去哪裡。

  也許可以這麼說,為了去下一站總得手上有餘裕才行,他必須去找份觀光客也能做的打工,隨便幫點小忙也好。他曾經試過獨自翻山越嶺,但那比想像中費勁,而且大多數時候他只碰到準備逃跑的動物、被「半箭」傷到的獵物屍體或是罹難而死的人,能攝取到的鮮血不足以填飽肚子,那實在折磨自己的精神,幸運的是那時候他逮到一個在山林中迷路的旅客,讓對方成為新一名遭難的受害者。

  現在他學乖了,可是依然不擅長與人溝通。對吸血鬼來說情感上的互動並非必要事項,就算不說話,只要能飽腹就好。儘管他並非只將人類當成食糧,要繼續走下去的話他需要接觸人類的文明和生活,無論如何他——「他們」都是活在長夜的生物,在陰影中狩獵的同時,也隨時會被獵人發現,如何巧妙的利用「生活」成為了必要的課題。比起單方面的強勢主張,他更希望能共存以減少無謂的衝突。


  塗上防曬油的他拿著防紫外線的傘子走在本能性厭惡的日光之下,長久的旅行讓他多少習慣了這種略微刺痛的感覺,即使有二重保障,露出在外的皮膚還是免不了盡量緩減的過敏反應。他挑在簷沿陰影處與傘子的籠罩中,走在開滿花的浪漫街道上,粉紫相間的風信子、艷麗繁華的鬱金香、金黃璀璨的水仙花⋯⋯從哪個角度都能看見精緻的建築,和歡快享受著春季來臨的人們,他卻沒有一點悅色,紺紫的髮絲在他臉上落下幽暗的影子。

  正要路過公園的他聽到從後衝上來的腳步聲,閃身而過時聽到故意撞上來的人不爽的咂舌後跑離,繼而後方傳來急促的喘息和笨拙的步伐,抱著烏克麗麗追上來的褐髮女孩越過他幾步後,終是因為追不上那人而失落的停下。她垂著頭轉身往回走時,吸血鬼的腦海裡突然冒出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孔,它們在光裡交錯,讓他伸出手輕輕搭上女孩的肩。

  冰冷的感觸倏然透過衣服傳來,女孩驚訝的抬頭看向籠罩在陰影中的高大男子,他問是不是需要追上那個男人,女孩張了張嘴顯得相當窘迫,慌亂的比手劃腳指向自己的嘴巴又揮揮手,他馬上意會到對方不能說話便頷首,女孩這才露出遺憾的表情搖搖頭,仍舊失落的垂下眼簾用動作說明:一手捧起自己背著的烏克麗麗,另一手在琴弦上方虛彈,爾後擺出兩指圈起來的手勢後,往下空抓了一把再指向剛才那男人跑過的方向。

  「是在街頭表演的時候被搶錢了嗎?」

  他冷靜的問道,看著女孩難過的點點頭,那些錢或許是她今天和明天活下去的必要之財了。他騰出手拿出自己的錢包,將剛才換好的鈔票全部遞給女孩。見狀,女孩慌張的不斷搖頭揮手、半張的嘴裡發出像嬰兒的含糊叫聲,獨斷獨行的吸血鬼在傘子的陰影下往對方手裡硬塞了鈔票,在對方要還回來時先開口打斷。

  「作為交換,能聽聽我的請求嗎?」



  飄散著塵埃的殘舊建築不如其他地方的光鮮亮麗,二人一起走過昏暗的光線、夾帶酸臭的酒氣和尿騷味的走廊,女孩打開往裡的其中一扇門,領著陌生男子走進簡陋的房間。經過正要關上的門前的肥胖女人因為女孩擅自帶外人進屋而臭罵了一句,她以為女孩走投無路到要在公寓裡開始不正當的服務,而站在屋內的男子僅僅是想找一個能躲避陽光和過夜的地方。他把自己的錢都給了對方,自然只能向對方尋求回報,儘管他認為那些錢或許不值得一個晚上,但年幼的孩子還是答應了這個善良的人的要求。

  真是奇妙的緣份。明明是自己開口的,吸血鬼卻在安頓下來後對這個唐突的展開感到一點不對勁。女孩走進屋裡後就拿出椅子和水杯讓人休息,雖然房子看起來破舊,女孩還是用心照顧著家裡的物品。他道謝並慢慢喝水時,聽到房裡一道沙啞的聲音呼喚女孩,她馬上跑進去,裡頭的人過了幾秒後說「今天賺到錢啊,太好了」;女孩緊接出來邀請他一起進去,接近房間時他聞到一股汗水藏在皮膚皺褶裡的臭味和略顯衰敗的氣息,一個老人躺在床上看向走進來的男人,縱然陌生還是被其溫柔的舉動打動到並由衷的道謝,吸血鬼搖了搖頭示意沒關係。

  「你想留多久都可以的,先生。」老人露出慈祥的笑容,勾起的嘴唇裡有幾個缺失的空洞,剩餘的牙齒都發黃霉爛,吸血鬼強忍著想掩住口鼻的衝動,低聲說了句謝謝。

  女孩聞言,顯得比聽到能留下的旅人還高興,她走出房間為人準備一些能擺上檯面的食物,蒼藍的眼睛沒有看向女孩的背影,而是繼續看著老人。

  「你快要死了,對吧。」他依舊面無表情,聲音低沉且冰冷,比玻璃杯中的水、比剛打開的冰箱還冷冽,「你身上散發著這種臭味。」他無情的宣告。

  老人驚訝的睜圓雙眼,空虛的啞聲問你是死神嗎,吸血鬼沒有作聲,僅是張嘴露出自己的身份線索。老人頓時了然,眼角餘光瞄向正在廚房裡忙碌的孫女。

  「所以你才幫她嗎?」

  他輕輕垂下眼簾,緬懷著似被陽光照得傷痕斑駁的過往,一幀幀模糊而老舊的熱波動。


  「只是因為她讓我想起『妹妹』而已。」



  在女孩醒來前他已經離開了,留下詭異的血灘和老人失去體溫的屍體。站在公園裡用飲水機的清水沖洗著殘留的腐爛血味,一道驚叫和粗魯的吠叫闖進寧靜之所,他替少年驅趕惡犬後就馬上去買了一張新的車票。那是他早上被人打劫時掠取過來的錢,姑且還是有留下車費給人回家。這次倉促離開只是因為他刻意不處理屍體,想在被追輯前逃到一個更遙遠的、誰也認不出自己的地方。

  他認為這是兩個人自私的決定,所以他沒有留下來看女孩的臉,理所當然也沒有吞下不新鮮的血液,唯有在逐漸冰冷的車廂品嚐著飢餓,在終於靜止的長夜和森林裡垂涎著新的食物。

  他衝動的對上那雙歐石楠的空洞,如毒蛇如狡狐如枯竭的亡靈之窗、在明暗中不似活人的蒼白手腕、長流的夕輝與裹著精緻手帕的利語。

  站在光線中卻一生沒於黑暗裡的青年要求一場對雙方都有利的交易,已經被沖刷過的血味又在舌尖上復甦,他停止去想那之後的事情,凝視著眼前那道游刃有餘又深不可測的笑靨。


  終是不得不同意,他希望得到的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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