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bris glacier
「嘶——好冰喔。」
自從報了南極的蜜月團,張立恒買了一個手動的刨冰機,說要提早體驗吃南極冰雪的感受。明明是大冬天,寒流在窗戶外頭嘎嘎肆虐,對著氣密窗莫可奈何。陳威廉也放任張立恒這種可愛的自欺欺人行為,在對方弄了幾下就喊手酸的當下把工作接下來,輕輕鬆鬆把那塊祖籍街角製冰行的冰磚刨成一大碗用湯匙攪起來會沙沙作響的碎冰屑。
貨架上的糖漿有五顏六色,張立恒說南極的冰雪是藍色的,所以獨獨只買了藍色。
陳威廉笑說雪怎麼會是藍的,是白色的。
大概是上回兩個人為了北海道有沒有企鵝這件事在床上互相較勁,到最後陳威廉還是成為最大贏家,所以這次張立恒沒跟他槓,白了他一眼說去到南極你就知道了。
寶藍色的糖漿澆淋在冰屑上會呈現淡藍色,一湯匙挖起來像一座小冰山,吃進去會讓口腔裡都冰的發麻。
張立恒捧著個銀色的盆(他說這樣才更有冰冷感)盤著腿一邊發出嘶的聲音一邊吃,喊著好冰好冰,又說南極的冰那麼純淨,一定不加糖漿就很甜。
陳威廉收拾那些用過的器具,把臉湊過去說分一口來吃吃看,張立恒不願意,陳威廉就換另一邊騷擾,張立恒被他弄的笑個不停,差點連人帶盆往後倒,推著陳威廉說好煩你走開,要吃等去到南極整塊大陸隨便你吃。
陳威廉說很豪氣啊張立恒,那我只好先......(他想先去收拾東西
「陳威廉!」
陳威廉話都還沒說完,張立恒突然連名帶姓叫他。
「嗯?」
「你可以先體驗一下南極的溫度。」
張立恒還坐在那兒,手捧著也是那個盆,但朝他吐露的嫩紅舌尖染上了冰山的溫度與顏色。
那裡頭帶著點冰冷,像是被一層霜雪覆蓋,觸感潮濕卻又微妙地與柔軟交織,然後雪融化了,熱意纏了上來,這種急遽陳威廉難以形容。
他仰起頭,怪室內暖氣溫度調得太高了。
如刀割般刮臉的風將他從回憶裡剝離,賞鯨船緩緩行駛,雖然後來他並沒有瘋狂到吃南極的雪,但確實看見各式各樣的藍。
「咖啡的話就不用了,回答我一個問題就好,您覺得南極如何?」
“「我來以前,以為南極就像白色的冰雪世界,來了之後才發現原來不是純然全白,還有各種很純粹又深邃的藍......」”
“「天空中的藍、大海裡的藍、過多的雪在視覺上形成一種淺淡的靄藍......」”
他前些天才同席安說過,那是他在交誼廳有過一段愉快談話的新朋友。
陳威廉在甲板上憑欄遠望,入眼的世界像是倒過來了,純白的浮冰在海上漂流,猶似雲朵點綴深藍色的青空。
遠處巍峨的冰山與覆滿霜雪的黑色裸岩靜靜矗立,聽蜜月團的導遊說,這兒的冰量佔著全球的85%的份額,是北極海冰8-10倍。
冰川消融時,撐不住的前緣在即將崩落時會透出幾許蘇打汽水冰棒一般的藍,陳威廉想,也許人類將藍色定調為憂鬱的顏色並不無道理。
他還知道食蟹海豹不食蟹,其實牠們吃的是磷蝦,而豹海豹會吃同類與企鵝,虎鯨則是這片汪洋的食物鏈頂端,身為霸主他們會群聚,以團體之力圍攻比起自己體型還大的傢伙。
渡假村的艾米緹說了九月並不是賞鯨最佳時機,所以他能不能看到什麼海中霸主並未對此抱有多大期待。
忽而,一種他從未聽過的深沉聲響”噗“的一聲,像是成團的空氣泡從水裡被迅速往上推出,細碎的浮冰被向外擴,韻律著波濤的海面在陳威廉眼前有朦朧的水霧噴薄而起,被海風一吹,在鼻息間掀起沁涼又淡淡的海水氣味。
隨後,海面微微波動,一道巨大的背脊緩緩探出了海面,翻湧著白色與藍色的花浪。那脊隨著海浪的起伏,探出海面,又潛入海中,高揚起的鯨魚尾是跨海的橋樑,陽光從那兒走過,將海水落成的珠花濂幕映照的閃閃發亮,再落進幽藍的海中,帶起厚重又清脆的水花飛濺。
周圍有人群的驚嘆也有接連不斷的快門聲響,陳威廉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臟在胸腔裡猛烈鼓動,彷彿每一聲跳動都在耳邊回響。他的目光緊盯著那隻揚起海水珠簾的尾巴,看著這尾巨大的座頭鯨反覆上升與下潛了兩三次,像是里長伯來打招呼似的,直到海面再度沉靜下來,只留下微微的漣漪。
但南極給他的震撼教育似乎不只如此。
轟然一聲如雷聲貫穿耳膜,是遠處那片藍透的冰川前緣大片大片的冰層融化、剝落,墜落到海中,激起千層浪花。
在浮冰上休憩的企鵝與海豹被巨大的浪濤沖得東倒西歪,有的乾脆嗖地一下先躍入海中,彷彿已預見了這一切。
南極有一往無盡,沈澱了千萬年的寧靜,陳威廉一直以為自己的心也是。
但在這瞬間,他明白了這種崩落。
明明沒有流淚,卻像有什麼從眼眶落下,又碎裂。
徒然又悵然的笑意,彷彿參與了一場盛大的告別。
記憶留在南極的冰洋裡墜沉、像一場靜謐的鯨落,墜入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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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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